|
|
|
|
|
既然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說不出口的東西,可能因為某些人,也可能因為某些事。但是呢,就算再怎麼光明磊落的人,他們也不會把自己的心事坦誠在別人面前,科恩.凱達是這樣,光明神族和黑暗魔族當然也不能免俗。所以,當這三者的無奈交織在一起的時候,被迷霧所掩蓋的事實就變得非常複雜,危險性也跟著大增。
撥開迷霧找尋真相,應該是所有人都熱衷的事情,但受限於目光和智慧,每個人的推斷都不一樣。面對一場如此盛大的隆重事件,各國平民百姓們品評的不過是「光明神殿、黑暗魔殿各自派遣特使蒞臨待城,恭賀斯比亞帝國皇室喜遷新都」。
不得不承認,這種程度的「事實真相」已經能讓他們驚歎和滿足了。
對其他帝國皇室勢力而言,他們更關注於這層迷霧之下的事實,「光明神殿、黑暗魔殿借恭賀斯比亞帝國皇室喜遷新都之際,派遣特使爭奪斯比亞帝國領土內的傳教權」,這種論調才足以吸引絕大多數「目光敏銳、見識超凡」的人,讓他們對之後的斯比亞帝國格局充滿期待。
對真相的探索到這裡就成為一個分水嶺,能跨過這道坎,把以上兩種情況都當成迷霧看待,並知道「光明神殿和黑暗魔殿其實是以──借恭賀斯比亞帝國皇室喜遷新都之際,派遣特使爭奪斯比亞帝國領土傳教權──為藉口各自下嫁本族女性成員」的人就是極少數了。
那麼,事實就真的如此嗎?要知道在一些人眼裡,事情是「光明神殿和黑暗魔殿其實是以──借恭賀斯比亞帝國皇室喜遷新都之際,派遣特使爭奪斯比亞帝國領土傳教權為藉口各自下嫁本族女性成員──為藉口下嫁本族小公主殿下」。
越是神秘的事件,能靠近真相的人數越少。而清楚「光明神殿和黑暗魔殿其實是以──借恭賀斯比亞帝國皇室喜遷新都之際,派遣特使爭奪斯比亞帝國領土傳教權為藉口各自下嫁本族女性成員為藉口下嫁本族小公主殿下──為藉口以圖魔化科恩.凱達(保護科恩.凱達不被魔化)」這個核心真相的人,全大陸加起來不到十個。
而且這裡面還不包括科恩.凱達本人。
科恩.凱達是一個很現實的人,光明神族和黑暗魔族也是很現實的種族,所以最終的真相只有這三方的首腦才知道。從根本上說,之前種種說法都屬於一廂情願的猜想,大家都被三者共同構建的錦繡外表所迷惑了──至於他們為什麼要共同維持這個被假象層層包裹的事件,其中原因很值得探究。
總的來說,斯比亞內部對這件事並不看好,因為大家都清楚,從科恩當上皇帝起,帝國每一份榮譽和利益都是自己拿血汗爭取到的,沾上神魔以及走狗就只有倒霉的份。況且在各自被驅逐出境的時候,神殿和魔殿還派遣特使來待城,這會是什麼好關照嗎?
但斯比亞的憂心忡忡,並不妨礙其他陣營以自己的方式從中得到娛樂,因為神殿和魔殿的種種原因,斯比亞的遷都慶祝儀式一拖再拖,充裕的時間足以讓消息傳遍大陸每個角落,也給了人們參與進來的機會。
謠言、賭局之類的就不用說了,其他帝國的使臣、各大勢力的代表也蜂擁而至,到典禮前夜,光是有名有姓的觀禮人數就已過千,待城方面想不熱鬧一番都不行。
破曉之前,興奮莫名的觀禮人群就吃了早飯,前往凡人大道連接宮前廣場處的專屬觀禮地段。和祭司們一樣,他們也分成了兩個陣營──神屬聯盟的人在左,魔屬聯盟的人在右。
在各自一側,觀禮的人群又被分別引入三個區域就座。來自各國的使節團進入了位置最好的使臣觀禮區,但這時坐進去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應神殿和魔殿的要求,真正的使節要去迎接兩殿特使──不管他是被帝國專程派遣而來,還是很早之前就在聖都裝可憐蟲的。
各國其他勢力的代表沒有這種幸運,只能進入外來貴族觀禮區,而在他們旁邊就是陣容強大的條約商團觀禮區。從務實的角度來看,在條約商團觀禮區裡坐著的人反而更像外使,因為他們不但前來觀禮,還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與斯比亞內政部、外交部和通商部進行接洽。
以上三類人雖然數量龐大,構成複雜,按理說應該是很難管束的。還好夠資格觀禮的人都有貴族身份,又不像祭司那麼容易失去理智……或許是斯比亞不允許在今天的典禮上出現任何差錯,所以場面並沒有出現之前那種荒唐和不受控制。
城外雙子廣場到凡人大道再到憂雙宮一線,已處於嚴密的警戒之中,完全實施軍管。沒有請柬和特別通行文書的人一律不得入內,違者殺無赦!不要說剛剛成為帝都的待城,就算是之前的帝都聖都,在歷史上也很少有如此嚴格的禁令,可見斯比亞對今天典禮的重視程度。
聯絡部的人都穿上了禮服,陪伴在每一位大臣身邊,凡人大道邊的每一個觀禮台中也有他們在座;分割凡人大道的是近衛軍軍官教導團,他們用健壯的身體、冷峻的面孔組成隔離帶;兩側制高點全被親衛軍獵殺小隊佔據,成建制的親衛軍、近衛軍部隊在臨近街道佈防……
出動規模最大的是莫亞中將麾下的部隊,總員額三萬六千人的磐石軍團全體亮相,他們在雙子廣場外手挽手的組成了人牆,軍法處的軍官在人牆外巡視,長劍出鞘,對任何衝擊人牆和人牆本身的異動,他們都有先殺後奏之權。
憂雙宮廣場上,使節們正待在各自的陣營裡等待著登車出發的命令,趁這個機會,他們三三兩兩的寒暄著,順便交流情報、驗證心得。
在神屬帝國的圈子裡,只有波塔帝國的使臣──塞維克.蘭度沒有急著跟人搭訕。
因為之前處事得當,為自己的帝國賺取了不少好處,這位「斯比亞事務專家」已經榮升為親王,而且受命常駐斯比亞,有權隨機決斷一切對斯比亞的外交事務。這份差事他辦得很好,在所有從聖都趕來的使節中,他是唯一一個備齊了賀禮、賀文的,心裡有底,臉上不慌。所以,塞維克.蘭度不但沒有為今天的事情擔憂,反而還有空閒研究局面。
也是他第一個發現,在斯比亞的迎接陣容中有一些與傳聞不符的蛛絲馬跡。
當然,塞維克親王的政治敏感並不是使臣裡最高的,但他對斯比亞皇室、政局以及科恩.凱達的瞭解卻要比其他人深……在警戒指揮環節,塞維克看到了兩位年輕的將領,還在熟悉位置的時候發現了三個穩重的禮儀官員,或者別人不認識這些人,但他認識,因為這五個人老早就是三位斯比亞親王的直屬手下!
之前不是說三位親王都倒霉了嗎?那麼他們的手下怎麼會出現在如此關鍵的位置上?科恩.凱達不是個老好人,他不可能放過政敵或者政敵的手下……就算他有海納百川的胸襟,但百川歸海也是需要一點時間的。那麼,這些身份特殊的人高姿態的出現,又預示著什麼呢?
既然手下的官員在,那麼正主子就不會隔得太遠,再結合神殿與魔殿在任何時候都要並駕齊驅的作為……迎接使,斯比亞需要安排兩位身份一樣尊貴的迎接使,這兩個人的官職不能太低,而且與皇帝的關係不能太遠,綜觀帝國全境,還有誰能擔當呢?
當然是力克.凱達親王和西夫塔.凱達親王!
可是,他們不是已經落敗了嗎?在與第一皇妃的鬥爭中,由於科恩支持第一皇妃,三位親王和他們所代表的老派系官員一起「蒙塵」了啊!就算斯比亞因為這件事情重新啟用他們,他們也不太可能在鬥爭失敗之後,馬上就心無芥蒂的為國效力吧?這是爭權,真能一點情緒都沒有嗎?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唯一的解釋就只能是老派系翻盤了。
他們憑什麼翻盤呢?難道是在私底下勾搭上了神殿或魔殿?不,兩殿還沒有這個能耐,他們只能是勾搭上了神族或魔族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翻身帶報仇就很簡單了──上族成員要嫁給科恩.凱達,如果他們堅持,皇妃們就得提前讓出位置來,不但保不住權力,還可能連性命都保不住。
難怪黑暗魔族不遠萬里的跑來舉行降臨儀式,最後還對科恩.凱達大打出手,最後兩殿同時「派出特使」,原來他們對斯比亞的關注不但沒有降低,反而更加上心了。
老派系應該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主動開了大門,讓兩邊的人直接進入斯比亞,就近監視和控制帝國全局,甚至不排除有架空皇帝的想法……之後,無論局勢怎麼發展,兩邊討好的老派系都能站得很穩當。
這手玩的真漂亮,居然連皇帝帶皇妃連根拔起,一鍋燴了!
想到四位皇妃,塞維克連忙回憶了一下典禮程序,裡面果然沒有關於四位皇妃的安排。
彷彿是印證他的想法,一輛豪華馬車駛到近前,標有皇家徽記的車門打開後,身著禮服的力克.凱達親王和西夫塔.凱達親王出現在塞維克的視野中。
兩位親王風采依然,看不出有什麼頹廢和憂心,他們先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分開,微笑著迎向神屬與魔屬的使節。
與其他使節先大驚、再大喜的神色不同,站在後面的塞維克臉上的微笑凝滯了一下,混雜了很多東西的目光下移,順著腳邊的磚縫遊走起來,而內心裡卻暗自長歎一聲:「縱然你英武無敵,可還是保不住自己的妃子。科恩.凱達,你這就算走到頭了嗎?」
「各位使節日安,多時不見,大家還好嗎?」力克.凱達親王一如既往的親切,談吐也還是那麼儒雅:「典禮時間還沒到,還要辛苦大家等候一會。等到典禮結束,本王將在自己的府邸宴請大家,希望各位賞光。」
斯比亞官員極少主動向各國使者示好,大家怎麼能不珍惜這個機會,一時間,心裡有數的使節們都連連答應,其中也包括塞維克。身為波塔親王,他當然要以自己的前途為重,對科恩和幾位皇妃的好感只能隱藏在心底深處──最好是隱藏在連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
「塞維克閣下,怎麼興致不高?」力克親王來到塞維克面前:「是長途跋涉太累了吧?」
「力克親王殿下還惦記著我,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啊,」塞維克握住力克親王伸來的手,用稍多出正常標準的熱情說:「很久沒見殿下,想必是殿下另有重任,敝國上下可是一直牽掛著呢!」
「本王今日擔任迎接使,可不敢分心敘舊,等一會交了職責再暢談吧,」力克親王沒有放手,只對周圍的使節說了句抱歉,然後拉著塞維克橫移幾步:「有件事情拜託親王閣下。」
「殿下請講。」按照常例,兩位身份相近的親王互稱「閣下」即可,但塞維克當親王的日子太短,而且他這個親王的含金量也比不上力克親王,所以,他還是在用「殿下」的尊稱。
「閣下也知道,今天的典禮很重要,各國使節都要到場迎接才行。但光明神殿的祭司們剛才傳來消息,說坦西帝國的使節在路上出了點狀況。」
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力克親王這個消息卻非常震撼,至少讓塞維克的腦袋空白了那麼一個瞬間。
「啊,不知道殿下需要我做什麼呢?」塞維克謹慎的回答著,心裡卻疑問重重:坦西帝國的使節團在這個時候出意外?別是讓神殿祭司給做了吧!可這跟我塞維克有什麼關係?!
「神殿大祭司傳來光明神殿樞機庭的指示,點名讓卡爾.尤里西斯親王暫時擔任坦西帝國使節,皇帝已經允了。」力克親王說:「但尤里西斯親王之前的身份特殊,臨時接過重任,肯定不太瞭解這一系列的事情,所以,本王想請閣下今天陪在尤里西斯親王左右……」
塞維克臉色連續變換,心中更是激盪不已:這算是怎麼回事啊?!光明神殿一句話,昨天還是戰俘的尤里西斯親王搖身一變,這就成為坦西帝國使節了?!當大家都是瞎的,不知道他幾個兒子還帶著人在達隆雪山跟坦西近衛軍對砍?
「既然殿下開口,小王怎麼能拒絕?但小王這個使節當得也是七上八下,恐怕在很多問題上無法讓尤里西斯親王滿意。」塞維克倒不是真心推辭,而是在用言語試探內幕。
「無妨,閣下儘管放心,這其實也是神殿的意思。」力克親王微笑著拍拍塞維克的手:「尤里西斯親王馬上就到,一切都拜託閣下了。」
「是是,既然是神殿和殿下的意思,小王一定盡心盡力。」塞維克點頭答應,在其他使節疑惑的目光中,硬著頭皮走向一輛剛剛停下的馬車。
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今天,肯定是有好戲上演!
天色已經微明,憂雙宮裡的皇帝終於搞定所有文件,來到位於抱華樓後的小書房換裝。因為白影已隨皇妃外出,所以等在這裡服侍他梳洗的是一隊精靈女侍。
可能是因為今天要穿的禮服很繁複,也可能是科恩有些心事,所以他一邊換裝,一邊少有的對侍女們抱怨。其實怪不得他,這套禮服光主體就是八件,外加十多件零碎,更可恨的是,神殿和魔殿還提前送了大量的配飾過來,只勳帶一項就有六十多條不同花色的。
「這勳章做小點很困難嗎?黃金打底,上鋪冰玉,外加一百零八顆寶石,你們不解釋,我還以為是護心鏡呢……腰帶沒十斤也有八斤,還有這劍,我今天不是去打仗好不好……什麼,這玩意要插頭上?別忙,我先插你頭上看看效果好了!」
知道科恩一貫的性格,所以侍女們並不慌張,盡量在皇帝「輕裝」的要求與禮儀著裝之間尋找著契合點,最後在後宮總管露西的指導之下,總算是配好了禮服與飾品。
全套禮服當然是免不了的,其他的能簡就簡。
墜地披風是必須的,鑲嵌金屬的腰帶也是必須的,佩劍選了一指半寬的細劍,髮帶用了鏤空的,勳章只掛了兩枚最小的,紐扣全換成重量最輕的風屬性寶石……但就算是這樣,皇帝身上的重量也並不比穿著盔甲輕多少,稍微走動起來,身體各處的摩擦聲也「清脆」得很。
推開門,一身盔甲的烏鴉斜瞥了科恩一眼,就像是看到天底下最滑稽的東西,嘴角的肌肉微微牽動了一下。這種表情要是出現在別人臉上,那就叫猙獰,但科恩明白,這其實是烏鴉的「微笑」,而且是會心的那種。
「笑,笑不死你!」科恩心裡的怨氣升騰,伸手去把他頭盔上的護臉給撥了下來:「把你這張臉藏好了,今天來的可都是冤家,好幾百個祭司!」
「我不怕見祭司,況且他們也認不出我,」烏鴉用一根手指掀起護臉,陪著科恩向抱華樓走去:「不過你這樣的打扮,你是不是怕人認出你來?」
「你是說本少爺不適合穿禮服嗎?」科恩冷著臉問。
「不,我是說這禮服不適合你。」烏鴉「微笑」著回答。
「去去去,一邊站著去,」科恩很不耐煩:「你已經無聊到專程跑來奚落我的地步了?」
「不,只是順便奚落你,」烏鴉並不生氣:「我覺得你會應付不來。」
「哼哼,那我應該感激你的誠懇。」上了頂樓,身邊已經沒有閒人,科恩來到正對凡人大道的露台上:「兩個蠻橫的小公主,本少爺的前途一片黯淡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就是拈花惹草的代價。」表面上,烏鴉對科恩的感慨無動於衷,停頓片刻之後,烏鴉才說:「我想在這裡練習幾套打老婆的武技,你要不要觀摩一下?」
科恩轉過頭來看烏鴉,笑著搖了搖頭。這讓烏鴉很是意外,因為根據科恩雁過拔毛的性格,他是不會不學的,更何況這關係到他的生命安全。
想了想,烏鴉開口說:「難道你覺得這是我的職責?先說明,我不會幫你打老婆。」
「你我的關係,我就不說謝謝之類的廢話了,老實說,你能幫我想到這一步,真令我感動。」科恩又搖了搖頭:「但是,我還沒有那麼迫切的去跟你學武技。」
「說明白點。」烏鴉靠在門框上,口氣不善──平常都是科恩耍賴求他,今天反過來推銷好東西,他居然不要!
「我是皇帝啊,烏鴉君,我就是武技天下第一又能怎麼樣?打老婆,打老婆有用嗎?要能打娘家人才行!」科恩歎了口氣:「況且,她們只是恩賜下來的,這種生物跟老婆不一樣。」
「我想神魔都不會同意你這個說法的。」烏鴉對科恩的回答比較滿意。
「不同意,我們就只有想辦法讓他們同意,這是我的態度。」科恩笑了笑,一根指頭點在自己胸前受傷的部位:「今天的典禮會非常熱鬧,但在我看來,這真是一齣活生生的鬧劇。這樣的景象,還真有華蓋滿京華的意思,但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再給我來一槍呢?」
「我覺得這是你心痛到麻木的胡話……」烏鴉並沒有放棄要科恩奮發強大的願望:「自己沒有強橫的實力,抱怨有什麼用?」
「來不及了,短期之內我就算再怎麼努力,最多只能與你並駕齊驅而已,無法達到我想要的程度。既然在這方面注定無果,那為什麼還要去投入時間和精力?」科恩笑笑:「況且在這個世界上,令我望塵莫及的存在太多了,按照他們的規則,我沒有趕超的機會……」
「何必對那個意外耿耿於懷?」烏鴉搖了搖頭:「你不是說了,那股力量不一定就是敵人,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是幫了你的忙,不然你要自己向魔族認輸妥協,很沒面子的。」
「那天或者不是敵人,可是今後呢?」科恩的手指上移,點了點自己的眉心:「在目前,我比別人厲害的是在這裡,而不是拳腳刀劍,為什麼我要丟了西瓜去揀芝麻?」
烏鴉正要深入點評科恩的心境,耳邊卻聽到一組熟悉的腳步聲正在靠近,於是不再說話,微閉上了雙眼。
這組腳步聲有輕有重,烏鴉甚至清楚哪些人是護衛、哪些人是侍從。
其他人在三樓就停下,只有一個人繼續上樓,不多時,一位身穿風衣的男子到了九樓,逕直走進科恩所在的這個房間。先是輕咳一聲,向轉過身的科恩行了一個半禮,然後站直身體,取下了風衣的兜帽。
轉過身的科恩躬身行了全禮:「父親日安。」
「嗯,還沒被我們的皇帝給嚇死。」維素.凱達親王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伸手阻止了科恩去搬椅子:「坐著馬車來,又在地宮裡坐了這麼些天,我還是站一會好了。」
「老爸,這邊的視野更好。」科恩嘿嘿一笑。
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不像是一對反目的父子,更不像是一對不和的君臣。
|
|
|
|
|
輕柔的微風帶著些許涼意,緩緩的從抱華樓的欄柱飛簷間掠過。兩位身高相仿的男子站在頂樓露台上,袍角飄飄,臨欄俯瞰,臉上都帶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天色已經大亮,迷濛的燈光也收斂起奪目的璀璨,忙碌的人群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宮前廣場、凡人大道盡入兩人眼底,連遠方的雙子廣場都能隱約看到。
「山河錦繡,春風得意,」良久之後,維素親王才長歎一聲:「想起當年,你們不過是小小頑童,但恍若轉眼之間,雛鷹羽翼就已長成,能夠引風博雨了。」
「好不容易來待城一次,父親怎麼開始憶舊感歎起來了?」科恩微微一笑,指著抱華樓前的盛大場面說:「這樣壯闊的景致,不正是斯比亞帝國歷代仁君所追求的嗎?不管怎麼樣,我今天已經替他們辦到了,就算是在九天之上,他們也不會再有什麼遺憾了吧?」
「不要拉帝國先賢來墊背,他們追求盛世的初衷跟你現在的想法可不一樣,」維素親王苦笑搖頭:「歷代仁君是想達到盛世而盛世,他們會極力維持這局面。而眼前的盛世對於你而言,卻只是全盤計劃中的一個流程,就像是古籍上的某一頁,雖然寫滿了繁華,但終究會翻過去。」
「這不是很好嗎?興衰交替是萬物滋長的真理,只要不是盛極而衰,那斯比亞就留有餘力,如果後來的當權者不是愚蠢得天下無雙,那麼下一個真正的盛世就不會隔得太遠,」科恩對親王的抱怨不以為然:「父親身為家族的執掌人,當然有責任為後世子孫擔憂,可我不一樣。我只知道眼前就有一個險關,我要邁過去才會有以後,如果失敗……那就萬事皆空了。」
「事急從權,這點當然沒有錯。但是眼下的斯比亞帝國外面看起來強盛,裡面卻有種種弊端,實在是經不起折騰。」說到這裡,維素親王已經回到了國相的立場,以「皇帝」相稱了:「如果皇帝能穩健一些,不要太過心急,那麼事情成功的機率會大很多,也會安全很多。」
「父親這話,勸導一般的皇帝是很正確的,但是對我的效果就沒有那麼好了,因為我是個半桶水,科恩.凱達天生不是當皇帝的材料。」科恩的聲音雖然輕,卻很明顯表達了拒絕的意思:「我一直認為,人的身份是排在皇帝身份之前,一個人,只有先做好了『我』、才能接著做好『朕』。人無信而不立,這事關我的諾言,我會遵守。」
父子之間的對話到這裡就停下了,氣氛變得很是沉悶,就連倚在後面門柱上的烏鴉也癟了癟嘴,這兩父子的對話完全是打啞謎,一點都不痛快。
幾乎是在同時,遠方地平線上的一抹光亮,將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東方終於出現了第一道霞光,燦若流金,直端端的照耀在待城外的雙子廣場上。
幾乎是在同時,分列左右廣場的祭司們跪伏於地,兩個風格截然不同的禱告聲悠然響起,點點浮游光點隨歌聲從廣場周圍出現,迴旋漂浮著,紛紛向兩組玉石壘砌的高大門廊聚合過去。
待城城頭,雄渾的戰鼓聲轟然而動,把氣氛烘托得越來越高,忽地又被一陣嘹亮號角壓住,緩緩下落。等待中的人群精神一振,軍人們的站姿更加標準,各國正使都坐進敞篷馬車。
「典禮就要開始了,」提前坐進馬車的塞維克.蘭度把目光從城門方向收回,放到對面的卡爾.尤里西斯身上:「親王殿下,您看完這些文件了嗎?」
「還差幾頁,路上應該能看完。」
尤里西斯親王被委以重任,正抓緊時間翻閱著手裡的一疊文件,在塞維克友情提供的內部機密文件上,詳細記載了這段時間斯比亞發生的大小事情,甚至還有情報分析,正適合才出牢籠的尤里西斯親王拿來臨陣磨槍。
「親王殿下不要太過勞累,請先休息一會吧!」塞維克打量著對面這位坦西親王,他的穿著打扮雖然並不華貴,兩鬢甚至還多了些白髮,但依然保持著他那儒雅、恬淡的氣質,完全看不到新釋囚犯的頹態或者喜色。這一段被囚禁的生涯,似乎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不良影響。
「閣下有心了,本王在這裡先行謝過。」尤里西斯親王淡淡一笑,抬起頭來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段幽禁歲月也算是一種人生經驗,請不用擔心我的身體和精神狀態。」
「親王太客氣了,初到斯比亞就聆聽過殿下的教誨,小王心裡其實是把殿下當長輩看待的,些許關心,正是晚輩本分。如果殿下對眼前的時局有感興趣的地方,我還可以做些補充。」
塞維克給出的這些資料,其實各國使節都能弄到,正好被他拿來好做個順水人情。
事實上,這一個是塞維克拉關係的大好機會,在斯比亞帝都混了這麼久,起碼的判斷力他還是有的──對塞維克來說,如果能撈到些好處,一點情報、些許時間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這個節骨眼上,光明神殿既然大費周章的讓尤里西斯親王上位,那麼他就不僅僅是擔任坦西大使那麼簡單,很明顯是借這個身份作為跳板,好跳到另一個重要位置上。更重要的是,如果僅僅想讓尤里西斯回去坦西帝國,那麼就完全沒必要把他重新登場的第一幕安排在這裡,要知道,斯比亞的待城現今是國際性的都會,任何響動都會引發波及全大陸的漣漪。
除了坦西帝國,尤里西斯會去哪裡呢?條約商團嗎……神屬聯盟條約商團的組成架構,一直以來並不是那麼讓人滿意,也談不上有什麼作為,因為裡面的利益實在是太大了,所以到目前為止,各國權貴還在裡面拳打腳踢的爭地盤呢!
對!一定是條約商團!
注視著尤里西斯親王,塞維克心中暗自驚異,親王的背景可真不簡單,不但能在戰敗之後保全自己和子女,還能在別人絕對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翻身,而這一切還是光明神殿親自出面去做的──斯比亞帝國是個什麼地方?如果神殿不能讓科恩.凱達滿意,他會輕易放尤里西斯出來?
「倒是有些疑問想向閣下請教,」就在塞維克緊張分析其中緣由的時候,尤里西斯親王已經合上手中的資料,開口問道:「按照本王一路上所見,斯比亞帝國的遷都儀式非常之隆重,這是一早就決定下來的日期和程序,還是之後更改過的?」
「殿下問對人了,我算是第一個到達待城的使節,所以知道的最清楚,」塞維克暗地裡對尤里西斯親王的洞察力歎服不已,這個老牌親王居然一眼就看到了關鍵,還用普通提問來找尋答案:「總的來說,整個儀式連時間帶程序都是一改再改,充滿了變數,一直拖到前不久才完全決定下來……這也難怪,畢竟神殿和魔殿都派出特使,斯比亞怎麼敢敷衍了事呢!」
「但是之前,本王聽說斯比亞已經驅趕了神殿和魔殿的全部祭司,導致與兩殿的關係極為緊張。」尤里西斯親王輕描淡寫的問:「這是真事嗎?」
「的確是真事,而且在驅逐的過程中,斯比亞順帶處理了多年來積壓的涉兩殿案件,最高法官大筆一揮,幾百祭司人頭落地。」塞維克嘴上說著話,心頭卻狂跳不已,驅逐兩殿祭司這件事情資料上沒有,雖然斯比亞從來沒有掩蓋這件事,但一個重要囚犯又怎麼會知道?
聽了他的解釋,尤里西斯親王看看左右:「那麼,今天這些祭司是?……」
「他們都是以特使先遣準備人員的名義來到待城的,住的是驛館,因為目前斯比亞並沒有批准他們建立神殿和魔殿。但我想兩殿特使會直接與皇帝陛下交涉這件事,他們在儀式結束之後大概就不會回去了。」塞維克完全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盡量用婉轉的語言揭示這其中的內幕:「還有些傳聞,似乎是關於兩殿特使的……似乎她們的地位很高貴、很特殊。」
「原來是這樣,真是感謝閣下了。」尤里西斯親王只是帶著習慣性的微笑在點頭,並沒有太多的表情流露:「兩殿特使恭賀遷都,這真是斯比亞的榮耀啊!」
「或許吧,」塞維克不清楚尤里西斯親王現在對斯比亞的看法,對他的讚美只能採取模稜兩可的回答:「不過,我聽說對殿下的任命是光明神殿下達的,對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說,這何嘗不是一項巨大的榮譽呢?」
「其實這個突然的任命,正是本王感覺驚訝和慚愧的地方,」尤里西斯親王搖了搖頭:「按道理講,對使節的任命應該由坦西皇帝直接下達,也必須是國士俊傑來擔任,而本王只是個敗軍之將,更何況幾個逆子還在對抗帝國正統……實在是有失體統,真是讓閣下見笑了。」
「殿下不用妄自菲薄,光明神殿既然這樣安排,想必有充足的理由。再說,斯比亞能接受光明神殿的安排,也說明殿下的聲望如日中天。至於幾位世子,以區區弱勢兵力對抗近衛軍,年輕一代提起來都要說一聲佩服才行,相信正名之日也不遠了。」
「和魔屬聯盟一樣,神屬聯盟也因為要向斯比亞支付巨額賠款,組建了條約商團。」塞維克不動聲色的將話題調開,直接進入自己最關心的事情:「不知道親王殿下對神屬聯盟的條約商團有什麼看法?」
「哦?」尤里西斯親王亦是面不改色:「閣下對條約商團很感興趣?」
「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團體,也算是新生事物嘛,似乎比較有趣的樣子……」越是接近自己關心的事,塞維克的聲調越是平緩:「從條約商團成立的初衷來看,是為了向斯比亞輸送賠款或折款物資,這當然無可厚非,畢竟聯盟已經認了帳。但魔屬那邊,卻有些不一樣。」
「閣下得到了魔屬那邊的消息嗎?」尤里西斯親王看著他:「本王消息閉塞,如果方便的話,閣下可否說給本王聽聽看?」
「殿下垂詢,哪有不方便的道理,」塞維克微微一笑,把姿態做了個夠:「魔屬聯盟的條約商團,其實就是被之前的聯軍統帥把持著,就是那位斯維斯.赫本公爵。」
「斯維斯.赫本公爵。」尤里西斯親王點點頭,若有所思。
「在這位年輕公爵的運作之下,魔屬條約商團不但開始做生意,而且還連人帶裝備買下了幾支前聯軍的部隊,」既然已經確定親王的去向,塞維克就開始用自家的最新機密情報下注:「也就是說,這個魔屬條約商團,現在已經勢力大漲,不但在名義上可以代替斯比亞向各國收繳賠款,實際上還擁有了武裝催債的能力。」
「閣下認為魔屬條約商團會成為新的動亂之源?」尤里西斯親王平靜的回答:「擁有武力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還要看這個團體是否具有利用武裝謀私的用心。斯維斯.赫本也是一位統帥,本王覺得他不會不明白擅動刀兵的後果。」
「與親王殿下一樣,我也覺得斯維斯.赫本不會這麼幹,但鐵打的將軍流水的兵,對條約商團來說,斯維斯.赫本雖然是它的奠基人,卻也只能算是一個過客,」在塞維克說話的時候,敞篷馬車微微晃動,已經順著凡人大道行駛起來:「五年、十年、二十年,條約商團越來越強大,可他本人終究會離開的。」
「斯維斯.赫本離開之後呢?接下來的人會怎麼樣?還會守規矩嗎?」塞維克伸出手去,指著凡人大道另一側行駛的幾輛馬車說:「親王殿下請看,那就是魔屬條約商團的代表,他們真年輕啊,但眼神卻是那麼陰霾,毫不掩飾對財富的貪婪、對強盛的嫉妒。這哪是什麼貴族,簡直就是強盜!條約商團總有一天會落在這群人手裡,他們會幹出什麼好事來?」
尤里西斯親王轉過頭去看了看在大道另一側行駛的馬車,塞維克手指的範圍比較大,而且立即引起對方的注意,十多位年輕男子將目光移過來,俱是大膽而狠辣的在親王臉上掃視。
尤里西斯親王臉上的微笑不變,還向對方點了點頭,這才轉回頭來安撫塞維克:「閣下有點激動了吧?」
「沒事,反正他們是魔屬的,指了也白指,」雖然一直故作老成,但塞維克也很年輕,在對方十多人的直白挑釁目光下,不自覺的暴露了自己不成熟的一面:「不服氣?一會就叫人收拾他們!昨天才跟最高法官喝了酒,他難道還會抓我不成?」
「閣下稍安,這裡畢竟是帝都,今天又是遷都大典,鬧出事來不妥當。」尤里西斯親王又轉頭過去看了一眼:「總有一分高下的時候。」
聽了尤里西斯親王這句話,正因為一時衝動、口不擇言而後悔的塞維克頓時覺得眼前一亮──自己果然沒有看錯,與魔屬商團一分高下,除了神屬的條約商團之外,還能有誰?!
霎時間,塞維克腰身挺直,神采奕奕,不再旁敲側擊,跟尤里西斯親王說起閒話來。
而身下的馬車,這時也接近了城門……
從抱華樓上看去,一輛輛馬車分左右結成車隊,猶如兩條出洞的長蛇。
「力克與西夫塔擔任迎接使,應該不會出問題。」沉默了許久之後,抱華樓露台上的維素親王終於開口:「畢竟是長隨我左右的,對這類外事場合頗有涉獵。」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讓他們去打頭陣啊!不過說起來,他們大婚也有一段時間了,怎麼還沒聽說有消息呢?」科恩哈哈一笑:「與其擔心我這邊,老爸你不如趕緊去催促力克和西夫塔早點生些孫子,斯比亞也好後繼有人。嗯,背後編排人不是好習慣,罪過罪過,但願我這兩個哥哥不會覺得後背發冷才好……」
這個時候,力克親王和西夫塔親王的確沒有感到後背發寒──他們分別等候在雙子廣場一側,正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長長的玉石門廊,雖然風度依然,但注意力高度集中,已經沒有餘力去擔心其他事情了。
|
|
|
|
|
雖然雙子廣場是一個很具神韻的稱呼,但卻不是正式名稱,實際上,這兩個廣場的合稱名諱很讓斯比亞頭痛了一陣,因為兩殿祭司們在這個問題上不做絲毫讓步,都要求在命名上突出自己,最後還是在皇帝親自出面之後才確定下來,三方的妥協結果是「雙輝廣場」。
斯比亞皇家旗幟矗立如林,一直從凡人大道延伸過來,最後呈半圓形圍繞在兩個寬闊的廣場入口,兩位擔任迎接使的親王殿下分別站在一側的旗幟之下,注視著廣場正中高大的門廊──這東西是兩殿出人手建造的,形態雄偉華美,各由十二道拱門構成,逐次放大並在形狀上產生漸變效果,第一道橢圓拱門高十五臂,但最外層一道六邊形拱門已高達二十臂。
今天的凱達家族,已是比斯大陸名副其實的第一尊貴家族,擁有最為富強的帝國、一位皇帝、三位親王。更難能可貴的是,凱達家族是傳承貴族,繼承了合法的帝國擁有權,而不是靠謀反起家的暴發戶,如果不是有科恩.凱達的存在,那麼這個家族是挑不出毛病的。
在大多數人眼中,科恩.凱達這人是無法形容的,更不是值得年輕人學習的楷模,只能用他的名字概括他的存在。好在他只是凱達家族的新一代成員之一,上面還有兩個風華正茂的哥哥。大哥力克.凱達,二哥西夫塔.凱達。
力克親王和西夫塔親王繼承了貴族的好傳統,有諸多年輕人應有的優點,更兼具父親的儒雅與母親的雍容,絲毫沒染上三弟科恩的懶散和跋扈。所以在很多人心目中,無論外貌、談吐和處事,這兩位親王才是能真正代表斯比亞貴族風範的青年才俊。
事實也的確如此,兩位親王殿下一反凱達家族之前給人的文弱印象,都是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的良才,如果不是斯比亞那時的紛亂局面,科恩.凱達很可能還是兩位親王羽翼下的懵懂幼弟,今天這種長庸幼貴的反常格局也就不會出現。所以,久不露面的兩位親王今天突然出現,這事情本身就很能讓人產生聯想了。
雙輝廣場入口,力克.凱達親王在皇旗下靜靜等待。身為斯比亞三親王之一的他穿著飾有皇家徽章的禮服,左手扶著禮儀佩劍的劍柄,右手裡拿著一副純白手套,神情平和,目光冷靜。挺拔身姿比身後直立的旗桿要優美得多,更把身邊外交大臣的身材襯得慘不忍睹。
和不遠處的神殿祭司一樣,黑暗魔殿的祭司們也按照品級在門廊外匍伏著,唱詩班一絲不苟的吟頌著讚歌。
漸漸的,門廊上被灌注了足夠的能量,圍繞著門廊的魔法陣流光溢彩,耀眼的光芒閃耀不止,魔法符文瑩瑩而動……猛然間,祭司們的讚歌高昂起來,兩道明亮的紫色線條出現在拱門下,順門廊向外延伸過來,兩線之間的地面被覆蓋上一層寸許高的淡淡紫光,明如鏡,滑如絲,就像地毯一般鋪設到門廊外,一直到距離力克親王不遠處才緩緩停止。
最內側的拱門披掛上了一層淡紫色的光幕,正如水面一般輕輕蕩漾著,隨著魔法陣內光芒的閃耀,一陣奇異的聲響過後,一對身穿盔甲的武士穿過光幕出現,轉身在拱門邊佇立著。然後又是一對、再一對……前後十二對武士分別在各道拱門下護衛著,一言不發,目不斜視。
「力克親王殿下,外交大臣閣下,在黑暗魔王的憐憫之下,連接地獄島魔殿的路徑已經開啟完畢,」地位最高的魔殿祭司走到力克親王面前,表情嚴肅的行了一禮下去:「以威儀無上的黑暗魔族的名義,恭請正副迎接使進入傳送門,迎接特使法駕。」
「有勞各位了,這是本王的榮幸。」力克親王右手伸出,托起祭司,然後對外交大臣點點頭,先一步走了出去。
利普端好手裡的金盤,跟上力克親王的腳步。
「請等一下,」上了年紀的老祭司疾走兩步,在力克親王身旁躬下身說:「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場合,特使身份尊貴,還請親王解下佩劍,以免……」
「不妨,老先生,禮儀佩劍就是為這樣的場合才誕生的。」因為斯比亞並沒有與魔殿達成直接的隸屬關係,所以親王用了這個平常的世俗稱呼,話語中並無對祭司的不滿:「想我比斯大陸的貴族,無一不是文武兼備起家,佩劍於身,正是我輩矢志不忘傳統的表現。」
「雖是禮儀佩劍,但終究還是武器。」老祭司的身體躬得更低了些,他這樣的說法已經不是固執的範疇,而是吹毛求疵了:「這是斯比亞帝國與黑暗魔殿之間的首次正式見面,還請親王衡量。」
「本王很慎重,」聽到老祭司在教訓自己,力克親王微微一笑,沒有再出手相扶,雖然面上的態度依舊和藹,但他的目光卻平視著前方的門廊,儒雅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就算晉見上族,上族的恩賞也多是佩劍盔甲,老先生讓本王解劍,既無理、亦無禮。」
「非是為難殿下,只是本人感受到殿下佩劍上有隱約的血腥味。」老祭司還是保持著躬身的姿勢,看在旁人眼中倒像是在向親王請示什麼,怎麼也沒想到是出了問題。
老傢伙的鼻子很靈敏,力克親王的佩劍的確見過血。事實上,力克親王和西夫塔親王從少年時代起就劍不離身,而且大多時使用著同一柄劍,也就是現在帶著的這把──科恩.凱達親手為兩位兄長打造的黑鐵禮儀劍,不僅僅是個觀賞品,還可以滿足戰場廝殺的嚴苛要求。
「血腥味啊,老先生嗅覺靈敏,但判斷力卻不如軍人。帶有血腥味的不是本王的劍,而是本王這個人。」力克親王的笑容略微帶著點苦澀,手指彈了彈劍柄:「十來年護佑家國,縱橫南北,本王兩手血腥,名下已是欠了萬千命債。這樣吧,本王就不進去了,讓副使去可好?」
「萬萬不可,是我眼光不夠,殿下勿怪,」為了與神殿一比高低,老祭司堅持到這一步已經是很不容易了,雖然心中暗罵,嘴上卻只能認輸:「時間緊迫,還請殿下進去迎接特使。」
「恭送殿下!」這時,旁邊廣場上響起幾聲中氣十足的送別,似乎是西夫塔的侍從發出的。
力克親王心中瞭然,應該是隔壁的神殿祭司也找理由為難西夫塔親王,卻未能達成目的,最後還被侍從們在氣勢上壓過……不過,力克親王本身不太喜歡帶侍從,也就沒這個程序了。
微微一笑,力克親王再次前行,悠然信步,不急不緩。並不像武將那樣虎虎生威,也不似文臣一般循規蹈矩,他的步伐多了幾分風雅和活力,而少了一些拘謹和凶戾。
看著力克親王就這樣進入門廊,從十二對武士的炯炯目光中穿過而不受絲毫影響,外面那些詠頌著讚歌的祭司們目光中滿是驚異。這些祭司全部來自地獄島魔殿,有最狂熱的信仰,也非常清楚魔殿的人員配置,所以他們知道,這些被稱為暗影騎士的武士其實並不是人類,而是真正的黑暗魔族!
一個平凡的人類,卻能在黑暗魔族成員的目光中自若穿行,他的意志應該是多麼堅定!
平生僅見的傳送魔法就在眼前,光幕如水,蘊含著令人沉迷的光芒,粼粼漫漫,猶如看不見底的深幽古潭,縈繞在耳邊的讚歌更把現場氣氛烘托得更加神秘。力克親王伸出手去,小指斜向上挑,像是撩動紗幔一樣、輕柔的撥動開去,同時邁出腳步,整個人隨即就沒入光幕。
在雙目接觸到光幕的時候,力克親王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裸露在外的皮膚一陣輕癢。腳尖繼續往下點,先感受到一分的柔軟阻礙,接著就遇到堅硬的平面。耳邊的吵雜消失不見,帶著幾乎微不可察的香味,清新的空氣圍繞上來……這跟待城的環境有很明顯的差別。
已經到了遙遠的地獄島了。
睜開眼睛,明亮卻不失柔和的光線湧入雙目,力克親王發現自己正站立在一個橢圓形的廣場中心,身後是一座與雙子廣場門廊相近的建築,腳下,一條紫光凝成的地毯直通正前方,百來名暗影武士護兩側,在那不遠處,矗立著一座異常雄偉的宮殿──通體金光閃閃,線條剛勁,威勢如虎!
「斯比亞帝國,科恩.凱達皇帝陛下欽點迎接使力克.凱達、副使利普,」親王的宣告聲傳揚出去,雖不算太大,卻是中氣十足,在廣場上引發陣陣迴響:「前來地獄島迎接黑暗魔殿特使!」
力克親王的聲音還沒完全散去,兩位黑暗魔族成員就從宮殿大門處迎上前來,一男一女,面容都是俊美無比。他們穿著樣式古典的長袍,只用一條細細的腰帶束住,再沒有多餘的飾品,身後的一對紫色羽翼完全舒展開,佔據了很大空間,腳下的脈動傳導到翼尖時,已經化作一種極輕柔優雅的起伏,讓人看了驚歎不已。
「力克.凱達親王,閣下不用再對我等行禮。」女性魔族稍微靠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先向閣下說明,這裡不是黑暗魔殿,而是黑暗魔族的宮殿之一。」
「本王唐突了。」力克親王「微微一怔」,稍後恢復正常:「失禮。」
「親王客氣。」男魔族開口,冷漠得有些過份:「兩位迎接使可知道晉見魔族的禮節?」
「回稟上族,我等雖是神屬帝國的臣民,未曾與黑暗魔族接觸過,但友愛尊敬的為人道理卻是懂得的,」外交大臣利普上前半步,身體微微下伏,臉卻揚了起來:「上族尊貴,我等當然會以尊貴事之,特使慈愛,我等當然會以慈愛報之。」
聽了這麼文謅謅的外事語言,兩位魔族不禁愕然,只有力克親王心裡暗暗好笑:與自己在一起,斯比亞外交大臣的身份要低一些,所以這類帶有爭鬥性質的話當然要由他去說,即使說破了,也能由自己去彌補……另外,也總算是看到利普除了抱大腿、流眼淚之外的招數。
「兩位誤會我的意思了,」男魔族回答說:「今天,魔殿特使只說祭司古語。」
「無妨。」這就輪到力克親王了:「祭司古語正是家學之一。」
「既然如此,我們這就進去,」女魔族轉身:「兩位請跟我來。」
「祭司古語?」在遙遠的天堂島,西夫塔.凱達親王也遇到了相同的問題,這位生性豪邁卻不失穩健的親王看看身邊的副使,同時也是光明神殿樞機祭司、斯比亞神殿大祭司的尼贊,然後微笑著對面前的光明神族說:「不在話下!」
能用這樣的姿態說話,是因為斯比亞終究還是神屬帝國,無論怎麼說,與光明神族的關係要相對緩和一些,再加上身邊的副使本身就是神殿高層……所以,西夫塔親王採用的戰略與在地獄島的力克親王是相反的,為他拾遺補缺的人是尼贊。
這不算明顯的失禮,再加上親王身份的特殊性,兩位肩負指引職責的神族成員也不好加罪,只冷冷的點了下頭,轉身開路──西夫塔親王之前並沒有來過天堂島,對周圍的景觀不免好奇,雖然這裡僅是一處平常的宮殿,但卻迥異於斯比亞的景觀,親王在路上多次與副使探討園藝和建築藝術,不但令副使連連苦笑,還在無意中杜絕了別人上來搭訕的可能性。
不多時,西夫塔親王和尼贊已經來到宮殿內的小廣場中,在這裡,侍立在側的已經不是身著盔甲的武士,而是展出漂亮羽翼的神族侍女了。巍峨的大殿前,端坐著一位宮裝打扮的女性,她左手擱在扶手上,玉石般晶瑩的面孔微微向右,深邃目光飄望天際,神態端莊至極。
「光明神族屬下斯比亞帝國,科恩.凱達皇帝陛下欽點迎接使西夫塔.凱達、副使尼贊,前來迎接神殿特使,」西夫塔親王在距離權座三十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單膝跪下:「在此,西夫塔晉見光明神族,恭祝上神芳華永駐,慈愛的光輝普照比斯大陸全境!」
不見兔子不撒鷹,在不知道神殿特使身份的時候,西夫塔親王只是在向光明神族行禮,根本就沒給他人佔便宜的機會。
「按照常例,本宮應該問候一句,比如遠來辛苦之類,」權座上的神族長公主殿下收回了目光,以罕見的嫻靜語氣說:「不過對西夫塔親王你,本宮卻要說另外一句話──作為一個瞞著皇帝與光明神族互通款曲的斯比亞貴族,你還真敢來啊!」
西夫塔親王正要回答,卻想起了什麼,看了看身邊的副使──樞機祭司尼贊正對前方,五體投地,跪得堪稱經典。
神族長公主看了他一眼,輕聲對西夫塔親王說:「這位神殿的樞機祭司可真是八面玲瓏、四處討好,居然還當上了斯比亞的迎接副使,親王放心,一會自然有樞機庭的人向他問話,他不一定能回得了待城……你可以暢所欲言。」
「長公主殿下容稟,之前瞞著皇帝與光明神族聯繫,是為了帝國,今天硬著頭皮來迎接神殿特使,還是為了帝國。」沒有上諭,西夫塔親王不能起身,只得單膝跪著回答:「皇帝是我的親弟弟,我不會因為個人原因而對他有所隱瞞,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在光明神族不再怪罪皇帝的那一天,我會向皇帝坦誠這一切,以求得他的寬恕和原諒。」
「科恩.凱達與黑暗魔族眉來眼去,光明神族大概不會有原諒他的那一天了,」神族長公主用淡漠的語氣說:「斯比亞被皇帝所累,已是逐漸墮入一個泥潭,光明神族很遺憾。」
「上神容稟,我是看著皇帝長大的,知道皇帝內心的善良,也清楚皇帝忠貞的信仰著光明神族,這些都是不能被否定的事實!」西夫塔親王的語氣略微有些焦急:「之前發生了很多事情,其中有誤會、有誣陷,日積月累才讓皇帝有些心灰意冷──但是我相信,只要上神不拋棄皇帝、不拋棄斯比亞,那麼總有一天,皇帝會醒悟過來,帝國也會重獲神族青睞!」
「一邊是無法捨棄的帝國,一邊是血肉相連的親人,也難怪親王你角色錯亂,立場不穩。罷了,你起來吧!」長公主終於揚了揚手,讓他起身。
「多謝長公主殿下,」西夫塔親王站好之後繼續解釋:「皇帝與黑暗魔族虛與委蛇,這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黑暗魔族長公主不久前帶著三大魔將降臨待城把皇帝擄走,皇帝奮起反抗,被擊成重傷,差一點性命不保……所以,還請上神看在這點上,原諒皇帝的無奈妥協。」
「光明神族從來沒有捨棄過誰,之前不做解釋,不予援手,只是對斯比亞皇帝的小小考驗而已……目前的結果雖讓我們遺憾,但也並不是個死局。」長公主搖了搖頭:「現在如你所願,光明神族決定親自介入斯比亞事務,你身為發起人之一,可有什麼謀劃?」
「回稟長公主殿下,我們之所以提議光明神族直接介入斯比亞事務,特別是讓神族成員靠近皇帝,並不是因為個人榮辱。而是因為黑暗魔族已先行一步,傷我皇帝在前、強行下嫁小公主在後,導致帝國不穩,情況非常危急。」西夫塔親王回答:「所以,在光明神族特使到達之後,應該先以帝國穩定為第一選擇,同時抵禦黑暗魔族對皇帝和帝國的侵蝕。」
「首先要做的應該是抵禦黑暗魔族對你皇帝和帝國的侵蝕,然後才談得上穩定帝國大局吧?」神族長公主淡淡一笑:「親王,怎麼年紀輕輕的,思維就有點糊塗了?」
「啊,失禮了,請長公主殿下海涵,」西夫塔親王有點侷促:「其實,是因為……是因為皇帝有個要求……他的態度極為強硬,宣稱得不到滿足的話,就中斷慶典儀式,這讓我非常的為難……」
「哦?斯比亞皇帝有要求?」長公主殿下揚了揚眉:「是對光明神族的要求?」
「是的,但……但我很難啟齒。」
「但說無妨,本宮不會怪罪於你。」聽到親王這麼說,長公主不免有些好奇。
「上神大度,」西夫塔親王這才鬆了口氣:「皇帝的要求,是這樣的……」
|
|
|
|
|
「上族大度,皇帝的要求是這樣的,」地獄島的魔族宮殿中,面對著黑暗魔族長公主,力克親王微一沉吟後開了口:「斯比亞帝國現有四位皇妃,長久以來為皇帝、為帝國傾盡全力,功勞甚大。所以在魔殿特使即將成行之際,皇帝希望上族賜予四位皇妃封號,並以黑暗魔族長公主的名義祝福四位皇妃長命百歲……」
「賜予四位皇妃封號,還要本宮祝福她們長命百歲?這就是科恩.凱達對我黑暗魔族的要求嗎?」力克親王還沒有回答,魔族長公主就冷著臉訓斥:「大膽──荒謬!」
「上族息怒,小王也覺得皇帝的要求很過分、很是異想天開,小王內心,其實也不對這個要求抱有什麼希望,所以在來之前,小王已經盡全力去勸說皇帝了。」力克親王連忙解釋,臉上的神情有些惶恐:「但是長公主大人,您是知道皇帝這個人,一旦他做出了決定,就再也不會更改,哪怕他自己也知道這個決定不那麼正確……他甚至也向神族提出了這個要求。」
「聽你這麼一說,本宮倒覺得這個要求符合科恩.凱達的性格,冥頑不靈、狂妄,」魔族長公主冷哼一聲:「可本宮為什麼要答應他?他說出什麼理由來支持這個要求?」
「皇帝說……說他不能白挨一槍。」
這一瞬間,說的人和聽的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皇帝挨一槍,對斯比亞來說固然是一件丟臉的事,可對魔族而言,這件事也算不得光彩:因為魔族不但逼得斯比亞皇帝操起傢伙跟魔將對砍,還沒抓到那個真正的肇事元兇。
「他挨了一槍又怎麼樣?那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而已,再說了,魔族也沒有丟下他不管,已經為他治療過了,之後還把他完好的送回了憂雙宮。」魔族長公主想起科恩.凱達當日的嘴臉,心裡就有氣:「那麼魔族是不是也應該問他要治療和護送的報酬?」
「上族睿智,皇帝命小王帶來一些禮物,正是報答上族當日援手之恩的,」力克親王一招手,身為副迎接使的外交大臣走上前來舉起金盤,親王揭開盤上的紅綢:「上族請看。」
金盤中放著五件小巧的玉石鑲金飾品,都是球狀玉石鏤空雕刻的,分為三層,核心部位嵌著一顆紫色寶石,三層玉石晶瑩剔透,還可以靈活的滑動,所以無論怎麼擺放,裡面的寶石都始終穩定著……以人類的眼光看來,這幾件飾品無論用料還是手工都堪稱絕世精品,但在魔族眼中,除了造型構思還可入眼外,其他方面一無是處。
「小小飾品,斯比亞也能拿得出手,」禮物貴重與否暫且不提,但這好歹算是科恩.凱達的誠意,魔族長公主也不好太過苛求:「倒是用了些心思,難道是科恩.凱達親手做的?」
「是……是皇帝親手放進金盤的。」力克親王侷促的笑笑:「說是要把這枚最大的送與長公主大人以做謝禮,這枚中等的送與特使大人把玩,這三枚小一些的就送與三位魔將。」
自有一邊的魔族侍女接過金盤,把飾品送與長公主過目。
長公主掃了一眼,疑惑的問:「這飾品似乎別有玄機?」
「是的,這其實是皇帝無意中得到的一塊寶石,窮我舉國之智者都無法分辨,所以皇帝命名為暗香石,就是飾品中的那塊紫色寶石,」力克親王解釋說:「這寶石的奇異之處是可以吸收百花香氣,經過調和之後再緩緩釋放,時間可達月餘之久,香氣高貴雅致,獨一無二。」
「你說科恩.凱達也向光明神族提出這個要求,那麼是不是也送他們這個?」
聽到長公主的問話,力克親王笑著說:「是的,不過在數量和質地上是有區別的,因為寶石就那麼大,實在是不夠了,所以只能送光明神族兩枚而已。」
魔族長公主看看金盤裡的暗香石飾品,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上出現一抹奇異的笑容。
而於此同時,在遙遠的天堂島,神族長公主也在用目光監視著暗香石飾品,她要比魔族長公主隨意一些,是用手拿起來看的。西夫塔親王觀察著她的表情,生怕她對這禮物不滿意。
「嗯,這兩件東西,一件是當聘禮,另一件是當謝媒禮的吧?」神族長公主用手指撥弄著飾品外殼,頗有些心不在焉的問:「可是本宮就奇怪了,科恩.凱達是被魔族的長槍刺傷的,這跟神族沒有什麼關係。他憑什麼要神族冊封四位皇妃?並要本宮冊封、祝福她們長命百歲?」
「回稟長公主大人,」西夫塔親王垂目回答:「皇帝說,雖然他這次受傷看起來跟神族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但實際上那場不自量力的戰鬥卻是為了維護神族的威儀,但之後神族並無旨意下達,以致民心浮動,所以還請上族考慮此點,稍做慰問之態,好消除帝國上下憂心。」
「安撫帝國民心可以經由其他途徑,再說神族通過神殿派遣特使,這本身就是一個很明顯的慰問了,還需要冊封和祝福皇妃嗎?」神族長公主微微一笑:「西夫塔親王,現在請你回歸到你本來的身份和立場吧,你心裡是怎麼看待科恩.凱達的這個要求?」
「是,回稟長公主大人,在我個人看來,皇帝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僅是出於對四位皇妃安全的擔心,」西夫塔親王說:「斯比亞一向信仰神族,神族自然不會刻意為難我們。但科恩陛下卻不敢對黑暗魔族抱有這樣的希望,他們下嫁小公主的事情雖然不對外宣揚,但還是會有人知道,為了保證小公主的氣派和獨寵,魔族很可能會向四位皇妃下黑手……如果上族能冊封四位皇妃,長公主大人再以自己的名義祝福,那麼魔族就會有所顧忌……」
「就是要用神族和本宮做擋箭牌,去保全四位皇妃?」神族長公主點了點頭:「看來,科恩.凱達為了自己的四位愛妃,還真是不遺餘力啊!」
「皇帝是迫不得已,黑暗魔族下嫁小公主,完全是一個強加於人的決定!」西夫塔親王一看長公主有答應的跡象,連忙趁熱打鐵:「換個角度來看,這也是皇帝有情有義的證明……」
「有情有義?對一個帝國皇帝而言,有情有義可不是什麼優點!」神族長公主冷冷的說:「好,本宮就換個角度來考慮,他倒是對四位皇妃有情有義了,那麼對特使呢?是不是就薄情寡義了?本宮的小妹,豈能受斯比亞皇帝的冷落?!」
「長公主大人請寬心,皇帝本身既然對四位皇妃有情,那就說明皇帝不是不知恩情的人。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只是皇帝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倔脾氣,但小公主大人去了憂雙宮之後,以小公主大人的才情儀態,自然可以從相識到相知,再到日日相伴。」
「冊封和祝福皇妃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斯比亞真的少不了這四位皇妃。」又看看長公主的臉色,西夫塔親王接著解釋說:「這要從兩個方面來說。」
「這裡面還有這麼多內情?」神族長公主稍微驚異了一下:「說來聽聽看。」
「在公,斯比亞帝國之後就會進入一個全新的局面,因為政局中既有光明神族,又有黑暗魔族,還有其他的一些勢力,對這個複雜局面的走向,任何人都沒有十足把握,更無法預計皇帝本身會受到何種影響,所以,帝國在很多地方需要四位皇妃的緩衝,」西夫塔娓娓道來:「在私,如果沒有了四位皇妃,這個刺激會讓皇帝本人大受影響,那麼,神族小公主就會直面魔族小公主,再無一絲迴旋餘地,一個照面就要立見生死……恐怕會壞了上族大事。」
「說到底,還是親王你怕失去了皇妃這個緩衝,科恩.凱達再也容不下你們吧?嗯,光明神族的確沒有對皇妃動手的打算,魔族那邊卻不一定……如果皇妃出事,科恩.凱達怕是要拉人墊背,」長公主考慮了一下:「罷了,本公主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勉為其難的應承下來。」
西夫塔親王總算鬆了一口氣。
「冊封和祝福,就交給特使去宣佈好了,」長公主微微一笑:「既然收了禮物,自然也要回禮,等會一併交由特使帶去。」
「多謝長公主大人!」
「客氣話就不用再說了,記住你的諾言就好。科恩.凱達辜負了神族對他的信任,未來的斯比亞能走多遠,還要看你等的表現。」對西夫塔親王說完話,神族長公主的目光轉到親王身邊的副使身上,淡淡的說:「你叫尼贊是吧?抬起頭來。」
尼贊一直保持著五體投地的姿勢,這時聽到長公主問話,身體猛的一顫:「小人正是尼贊,神殿樞機庭封號正直之輝──在光明神族長公主駕前,小人不敢抬頭!」
「正直之輝,樞機庭賜予祭司的封號可真是越來越花哨了,」長公主輕聲一笑:「好吧,尼贊,你覺得自己當得起這個封號嗎?」
「神族長公主大人如若……」尼贊的身體抖得厲害,話也說得七零八落:「如若質疑小人的忠貞,小人……小人可以以死明志!」
「遇神族質疑必須以死明志,這是神殿的規矩吧,可惜本宮對逼死人命不感興趣,」長公主搖了搖頭:「不要讓本宮問你第二遍。」
「回稟長公主大人,小人、小人對光明神族忠貞不二,」尼贊的話音貼著玉石地板傳出,顯得有些沉悶:「自從去到斯比亞帝國以來,小人無論處理什麼事務,都是以光明神族和神殿為先……雖然小人眼光短淺,經驗微薄,但自詡還算謹慎,也盡量公正……」
「是這樣嗎?」長公主不以為意:「你知道控訴你的文書有多少?先不說各帝國貴族,就連神殿各國大祭司和你出身的樞機庭,對你也有不一樣的看法。」
「小人自知出身卑微,能成為神殿祭司侍奉光明神族,已經是無上光榮的事情,所以從學成的那一天開始,就暗暗發誓以侍奉上族為第一天職,」尼贊的情緒有點激動,腦袋微微抬起一分,但兩眼依舊只敢看著地板:「但侍奉神族與神殿的真旨,世俗之人無法完全領會,在面對這些人的時候,小人不得不使用一些特殊的、他們能夠理解的手段和方式……」
「例如收受賄賂、欺壓弱小貴族、挑唆良民爭鬥?」長公主這句話直接讓尼贊遍體生寒。
「是……是的!」尼贊咬牙點頭:「為了光明神族,莫說這些,就算殺人放火我都幹得!」
他這句置於死地而後生的回答,不但讓一邊的西夫塔親王為之側目,也讓神族長公主有些驚訝,一個神殿樞機庭的祭司,居然會說出如此赤裸裸的話來──雖然他的話如此粗俗,可出發點卻是冠冕堂皇的,充分表達了自己對信仰的狂熱,至少旁人不能直接駁斥。
「為了光明神族?」神族長公主的語氣相對剛才要緩和一些:「暫且不問對錯,僅從結果來論,你怎知世俗凡人不會因為這些事對光明神族心懷不平?」
「長公主大人容稟,多年以來,光明神殿外派各國的大神殿並不能完全符合天堂島神殿的期望,雖不是每位祭司都有虧職守,但日積月累下來,世俗中人對神殿有不滿卻是事實存在的現象,」尼贊戰戰兢兢的回答:「小人被外放出去,才知在這樣的環境裡空有一腔抱負是幹不出什麼事情的,糜爛之世,唯有下猛藥才能奏效!小人也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很難預料,所以小人已決定,如果事態不受控制,小人將以自身去平復凡人怨念!」
「說得再漂亮也沒有用,你以為你一死就天下太平了?」長公主冷笑著說:「自認是科恩.凱達的學生,接受斯比亞皇帝的封賞,成為斯比亞的內臣──在神殿下派官員無法立足的斯比亞,你出賣了什麼才換來這些官職?你好大的膽子!」
緩和之後的冷笑,比起連續的嚴厲語氣更厲害,直嚇得尼贊手腳發軟,幾乎連跪都跪不穩了──他身邊的西夫塔雖然跟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牽連,卻依然感受到長公主逼人的氣勢,不由自主之下,額頭冒出一片冷汗。
「請長公主大人明察,小人並不是狡辯……雖然目光短淺,但對斯比亞的局勢,小人還是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張。」此時,尼贊毫不懷疑自己下一刻就會遭遇到慘絕人寰的對待,但他拚死也要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哪怕只有毫釐的生計,也值得去爭取!
「先前,斯比亞令兩殿祭司全數退出,偌大的光明神殿啊,再無一人能留在斯比亞帝國!」有了必死的覺悟,尼贊反而顯得鎮定了許多:「小人就想,當前萬事,哪一件都比不上保持神殿祭司在斯比亞,特別是帝都的存在重要,只要還有祭司留在斯比亞,那就是光明神族和光明神殿的勝利──人數少不要緊,我們盡量做大聲勢,讓天下人都看到、都知道我們還在!」
「所以你就認了科恩.凱達當導師,不惜逾越界限接受了斯比亞的封賞,直至成為內臣?」長公主不置可否的說:「以你樞機祭司的身份,以上數條,都是萬劫不復的罪責。」
「小人對這些都心知肚明,不會否認,也沒有想過要隱瞞,」能說的全都說了,尼贊只能聽天由命:「應承這個副使的差事,就是為了能親自向光明神族稟報這一切……小人做了這些事,甘願領受處罰,但小人接受不了他人的污蔑。」
「原來是專程跑來為難本宮的啊!」神族長公主淡淡一笑,目光又轉到了西夫塔親王身上:「親王久經政事,你來說說看,這位樞機祭司今天能不能出天堂島?」
西夫塔是怎麼也沒想到,對尼贊的最終判決會落在自己身上,心裡一驚,已知這裡面另有玄機,雖然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對策,但他是真貴族出身,嘴上稍一打岔,就贏得了思考的時間:「長公主大人考校,小王自然樂於從命。在小王看來,這件事情不是那麼單純……」
然後,親王又看了一眼尼贊,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說:「就如同長公主大人剛才所說,樞機祭司的種種所為,很明顯與他的身份不相符合,他不是下派官員,怎麼能身兼數職,跨越神殿與世俗的界限?此風不可漲,否則必定引起整個神殿的紛亂。」
聽了這樣的話,尼贊的視野頓時一片昏暗。
「但是,樞機祭司的作為,卻在另一個層面上維持了光明神殿在斯比亞的影響力,而且這個結果還是正面的。」說到這裡,西夫塔親王停頓了一下:「人們從樞機祭司身上,看到了神殿祭司應有的氣質和能力,他不但能融入帝國內政之中,甚至還能直面黑暗魔將的鋒芒……這都是常人難以做到的,可以說,他是以下級之身行了上級之責。」
聽到這裡,尼贊心中又有了一絲希望,而高高在上的神族長公主卻有些不耐煩了,直接問:「親王到底是認為他該獎還是該罰?」
「小王認為對樞機祭司,該獎也該罰。無視神殿規矩,亂上下之分,罰!心懷神族,保全神殿顏面,該獎!」西夫塔正色說:「小王對神殿規矩不甚瞭解,細節上無法建議,但小王卻認為,無論結果如何,樞機祭司本人已經不再適合回到斯比亞帝國了。」
這明顯是一個尼贊和長公主都沒有意料到的答案,五體投地的人心中怦怦直跳卻無法說話。
半晌之後,長公主的聲音傳出:「親王的意見很獨特,可否詳述?」
「這個……」面對這個要求,西夫塔親王卻有那麼一瞬間的躊躇,雖然他很快就掩飾過去,但還是沒有逃過長公主的敏銳目光。
「斯比亞帝國之後的格局已經與以前不同,所以,一切事務都要以穩健為主。樞機祭司雖然一心為上,但他性格衝動、做事不計後果、無視上下森嚴,如果再讓他回到斯比亞,很可能會成為一個不穩定的因素,更有可能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小王想,這樣的情景應該不是上族希望看到的。」
「親王所說,未嘗沒有道理。親王能在談笑中指點國事,眼光獨到,本宮很欣慰,足見凱達家族非科恩一人而已。」長公主欣然點頭,爾後話鋒一轉:「但親王你卻有一點不足。」
「是,請長公主大人指點。」
「親王比不得皇帝,沒這個體會也是正常的,本宮不過是稍微說說而已──當權者,不應該將國事當作家事,不應將個人好惡凌駕於統御方略之上,要知道,就算是本宮也有氣悶的時候。」長公主輕聲說:「親王不希望尼贊回到斯比亞,固然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不喜歡尼贊,特別是討厭尼贊孤注一擲的做事方法吧?」
「……」西夫塔親王保持著沉默。
「須知任何人都有缺點,但只要放對了位置,就會大放光彩,」長公主說:「親王既有凌雲壯志,用人時不可不察。」
「多謝大人指點,」西夫塔必恭必敬的行了一禮:「小王受教。」
親王和神族長公主的態度一再轉變,尼贊也一直在生死線上游弋,腦中已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保持不動,生怕一個不對,自己的命運就再次改變。
「既然這樣,那麼親王現在有信心駕馭尼贊了嗎?」說著這樣的話,長公主饒有興致的觀察著西夫塔的表情。
「這……」西夫塔親王的為難神色並沒有盡去,他稍稍轉頭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尼贊,最後心一橫,終於開口說:「小王必不辜負長公主大人的寄望!」
「嗯,既然如此,那就讓尼贊先去樞機庭領受懲罰,一會隨親王回斯比亞吧!」神族長公主點了點頭,問身邊的侍女:「特使那裡準備好了嗎?不要耽擱上路。」
|
|
|
|
|
毫無任何預兆,在雙子廣場上吟唱讚歌的兩殿祭司們同時閉嘴,面對門廊整齊的貼地跪伏,高亢的讚歌餘音嫋嫋,還縈繞在各道門柱之間,不斷從四周凝聚過來的那些光電卻紛紛消散,剎那之後就痕跡全無──這一刻風止、影定,廣場上連人帶物都融進一幅凝滯的畫面。
偌大的待城,上下亦是一片寧靜。
從抱華樓的方向看過去,雙子廣場後方是一片原野,但在這時,科恩卻察覺這悠悠天地在緩慢的晃動著,就好像雙子廣場上騰起層層熱流,正在擾亂自己的視線一樣。逐漸的,晃動的幅度加大,就連雙子廣場本身也加入到這個行列,引發待城內與凡人大道上陣陣驚呼。
「他們就快來了,如此聲勢,似乎早有預謀。」良久,維素親王收回自己的目光,輕歎一聲:「我們的計劃卻是匆匆制定,還要中斷其他計劃來應付場面,這難免讓人心裡不踏實。」
「沒有關係,我對這個計劃是很有信心的,畢竟我們要爭取的東西並不太多,而且符合我這個幾近喪心病狂的皇帝的性格,」科恩臉上的笑容多了一些:「我唯一感到遺憾的,無非是不能親眼見到正副迎接使在兩殿的精彩表演而已。不過就目前看來,他們幹得不賴啊!」
「在公,臣下當然對皇帝的信心感到高興,但在私下裡,我卻認為你現在的選擇不算太好,要知道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還沒有過晉見神魔的經驗。」維素親王笑著搖了搖頭:「你把這些事情交到其他人手裡,就不怕他們搞砸了?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人嘛,總都得有第一次。能贏的話,不管如何都能贏,跟經驗什麼的也沒有直接關係。」科恩輕聲回答:「換了其他人去就沒有後遺症了嗎?我看未必,我出面的話也不是不行,可是就會失卻主動,最後連個補漏的角色都沒有了。」
「如果你親自出面的話,至少在把握上會更大一些,也給足了神族和魔族面子。現在儀式剛剛開始,還來得及挽救,你可以改變主意,在凡人大道上迎接他們。」
「如果只是在一般情況下,老爸你說的沒錯,但現在的情況很特殊,我們要面對的是全新的神族和魔族,他們跟我之前見過的已經不一樣了。以我的個人應對方式,只會弄巧成拙。」科恩看著自己的父親:「放心,即便有某個人或環節出了差錯也不要緊,因為最重要的是對形勢的把握,因勢利導、以勢迫人,這才是我們的第一選擇。」
「你說……」維素親王眉頭微皺:「他們變得不一樣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的心態不一樣了,但令他們改變的原因卻是出在我身上。」科恩點了點頭:「老爸,我之所以要提前打出你這張牌,不是因為我忙不過來,而是因為在神魔眼中,我和這個帝國已經沒有太大關係……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只能把斯比亞交到你手上。」
維素親王心頭猛的一跳,正要說話,卻發現自己視野中有無數色彩艷麗的物體飄下,老成持重的親王知道這是自己受了刺激而出現的幻覺,連忙微微閉眼,以求穩住心神……
其實,這並不是維素親王的幻覺。整個待城,幾乎所有人都發現天空中有無數的花瓣降下。在整個城市範圍內、連凡人大道帶雙子廣場,都被籠罩在這一場令人目眩神迷的花瓣雨中。
亮麗堂皇的金色、鮮艷喜人的紅色,飄飄蕩蕩、無窮無盡,是那麼鮮活、那麼真切。
在第一片花瓣即將飄落到地面的時候,兩條自傳送魔法門處延伸出來的光帶起了變化,神殿門廊外的白色光帶、魔殿門廊外的紫色光帶,幾乎是在同時輕輕一晃,如液體一般擴散開來,看似緩慢,實則迅速的鋪滿整個雙子廣場的地面,並沿著凡人大道沿線一路向待城而去。
與之前兩位有幸走過光帶的親王感受一樣,眾人都察覺自己被托高了一些;與之前不一樣的,是這光幕在形態上產生了變化,看上去不再是全由光構成,而更像是覆蓋了一整塊半透明冰層的水面,如果移動腳步,冰面上還會出現細微的漣漪,加之白、紫兩種光芒從「水下深處」透射出來,更是讓人感覺如身處夢境。
漫天的花雨紛紛降下,很快就讓整個城市變成花的海洋,城牆、屋頂、街道、樹木都滿載嬌艷。但落在雙子廣場與凡人大道範圍之內的花瓣,卻並不能鋪在地面上,那些柔弱的花瓣先是輕輕一顫,然後就悄無聲息的沒進「冰層」裡,凝神細看的話,還能觀察到花瓣在「覆冰之水」中旋轉下沉的情景!
觀禮的人們還來不及驚歎,隱隱的樂聲就響了起來,先是微不可察,然後漸漸高起,沒過多久,這古樸凝重的聲音就迴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最後,憂雙宮內的鐘聲也被敲響,城牆上的號角長鳴,這是最正式的聲明,全新的斯比亞帝都以最恭敬的姿態迎接兩殿特使。
門廊之內是萬眾矚目的傳送魔法陣,那光幕一陣晃動,兩位承望而去的迎接使按照既定程序,同時出現在光幕之外──不用再多說什麼,只要看看他們臉上那自若的神態,就知道他們已完成了使命載譽而歸!
等在廣場入口處的人群急不可待的向前湧動了一下,幾乎把那些維護秩序的祭司衝散,直把幾個負責廣場安全的祭司嚇得冷汗直流。但這個時候卻不能開口訓斥喝罵,眼看著就要大事不妙,可兩位親王殿下只用目光一掃,人群就從躁動中恢復過來。
鎮壓了人群的騷亂之後,兩位親王分別在各自門廊的左側站住,跟著出來的副使佇立在另一邊。身份不同,站立的位置和等待的禮節也不一樣,親王只需要靜立即可,而斯比亞外交大臣需要行全禮,至於大難不死的尼贊,他還是得跟其他門廊處的祭司一樣五體投地。
在他們進入自己的位置之後,門廊裡面的光幕開始旋轉起來,逐漸變成螺旋狀,然後猛的一顫,本來就已經深凹進去的幕面再向內凹,終於破開一個大口子──風速大增,連通雙子廣場與遙遠地域的通道真正出現了,站在門廊邊的幾位迎接使甚至能夠通過那個圓洞,看到自己先前停留過的宮殿!
即便是科恩.凱達在場,也只能望之心歎:光明神族和黑暗魔族,他們對魔法的運用真是出神入化,無論是魔力的積累和細節運用,凡人都絕對無法企及……
與此同時,在抱華樓頂樓露台上,被皇帝的話嚇到的維素親王,他的情緒終於正常了一些,但臉色卻難看得出奇,甚至在交談時直呼起皇帝的名諱來:「把斯比亞交到我手上?科恩,這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事情!能帶領帝國的人只有你,只能是你!」
「不要吼嘛,老爸,有理不在聲高。」科恩先呵呵一笑,之後臉色一正:「我絕對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必須在親王的頭銜之下管理斯比亞,不然的話,斯比亞會被他們直接摧毀。」
「你……」維素親王看科恩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試探自己,臉色又變了一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神魔的秘密?」
「倒不是什麼秘密,我只是瞭解到神魔兩族對我有了新的看法,其直接後果就是,我在神魔眼中已不是斯比亞的代表,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說得直白一些,他們不會放心讓我來領導斯比亞。」科恩解釋說:「這個狀況來得快了一點,但我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我要單獨扛。」
「這件事很有可能失敗,就算成功,中途的變數也太多,斯比亞還跟我綁在一起,就只有滅亡一途!」
聽到兒子說出這樣的話,維素親王當然明白那意味著什麼,腳下不禁一軟。
科恩一把扶住父親的身子,緊緊握住父親的一隻手,沉聲說:「所以,科恩.凱達必須被維素.凱達架空、四大皇妃必須被老派系官員架空、待城必須被聖都架空──就在今天!」
「不行!絕對不行!」轉頭看了一眼雙子廣場的情況,維素親王用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回絕:「無論站在什麼角度,我都不會答應你的做法!更不會改變先前訂下的計劃!」
「早知道老爸你不會同意,所以,我已經提前更改了計劃……力克和西夫塔那邊,我之前就已經去說通了,你知道,我們是親兄弟,談起來沒障礙。現在,計劃已經被實行了。」科恩把又驚又怒的維素親王按到椅子上:「只有斯比亞分裂成聖都和待城兩塊,在我失敗時,聖都系統才能逃過神魔的打擊,國民才能生存下去,對抗神魔的經驗和傳統才能延續。」
「你──你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是在拿很多人的生命開玩笑!」維素急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篡奪兒子皇位的奸逆小人!」
「我都捨得給,老爸你就不能暫時背個黑鍋嗎?史書嘛,只要我們贏了,想怎麼寫都可以。」科恩輕輕拍打親王的後背,和顏悅色的說:「別著急老爸,你已經來不及去阻止了,如果我是你,現在就要考慮怎麼保持對帝國的控制,怎麼去向神魔表明心跡,怎麼和我、和待城為敵……我覺得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舉國上下,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承擔下來……」
「可這並不是一個好辦法!」維素親王確定這是科恩的真實意願,好不容易才穩下的情緒不禁又浮動起來:「你要知道!以一個完整的斯比亞去對抗他們,不但能增加你手裡的實力,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們有所顧及!一旦你與斯比亞分開,那你就全無依憑了!」
「我還有待城,怕什麼?難道到了現在,父親你還看不出待城的真正意義嗎?」科恩平靜的回答:「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和斯比亞一起去對抗神魔,我與神魔的這一攤事情,歸根究柢是我個人引起的,跟普通百姓沒有關係,我也並不打算讓億萬百姓跟我一起去拚命,畢竟我也想做個好皇帝,希望國民們能有一個平穩的生活。」
「平穩的生活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維素親王依然很激動:「你已經給了他們很多了!」
「沒有用的,老爸。雖然這句話有點不好聽,但我還是要說,跟神魔對抗,老百姓完全沒有用,甚至會成為我的累贅。」科恩搖了搖頭:「我為什麼一早就定下打魔屬的計劃?為什麼一早就建待城?為什麼不徹底清剿斯比亞內部的派系?我為的就是分道揚鑣的這一天!眼前種種,已成定局,這不是以你我意志為轉移的事情!」
「你……你難道是讓力克和西夫塔他們……科恩,這種事情是沒有後悔藥的!」維素親王想到這點,幾乎淌下眼淚:「你是皇帝,力克和西夫塔又是重感情的兄長,他們當然會願意默默的支持你,但是你讓他們放到這樣的位置去執掌大權,很可能會引起大禍啊!」
「如果他們想做皇帝,能做皇帝,又有什麼不好呢?今天的斯比亞有多大面積?難道還不夠一家人三兄弟分嗎?」科恩哈哈一笑,伸手去拍拍維素親王的肩:「分做三份都還有多出來的,老爸你要不要過過皇帝癮?或者再給我來個弟弟也行啊!」
維素親王實在是忍受不了科恩的胡鬧和想當然,正要對他飽以老拳,腦中卻靈光一閃,一把抓住科恩的手:「你這樣做……你以後只以神魔為目標了?」
「是他們先出手的,」科恩沒有正面回答,只輕聲說:「我不能束手待斃。」
維素親王盯著科恩,久久無語。
「之前魔族降臨待城,我本意是拖延時間,迂迴化解這場危機。但是後來,我又經由其他渠道得知一些內幕,明白魔族並不是那麼簡單的盯上我,這一次的所謂魔化,與以前已截然不同。」科恩歎了口氣,向維素親王說起緣由。
「魔族並不是人類的父母,對人類也沒有這類感情,那麼,魔族為什麼會把自己的小公主發配到待城來?雖然知道真相的人不多,但總歸是有人知道……下嫁小公主,只有魔王才有這個權力,所以不論是什麼原因,魔王至少已經把我看得跟他的小公主一樣重要。」
「魔族算是有拉攏我的原因,可光明神族為什麼會答應下嫁小公主給我?雖然是借老爸你的途徑去做這件事,但我們都沒對這提議抱有希望,」科恩退後一步,凝視著自己的父親:「我前幾天已經跟你說過,神魔其實是一體的,所以,他們下嫁小公主的原因也是一樣……不僅僅想通過小公主監視我和控制斯比亞,而是因為在神族和魔族眼中,我的地位上升了。」
「如果不是兩位小公主的地位降低,那麼你的說法就成立,」維素親王一愣:「可這是因為什麼原因呢?之前你並沒有做出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啊!」
「這也是我之前的疑惑,或者是皇帝做久了,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忘記跳出『我』這個局限。」科恩說:「我的位置上升,也許並不是我有多了不起,而是其他人做了什麼事突出我和我的作用。而神魔兩族這種不確定的動機,讓我不得不防。」
「在以前,我僅僅是入得神魔公主的法眼,而今天,我恐怕已經處於神王和魔王的直接注視之下。以神王和魔王的本事,我的處境可是大大的不妙。所以,與神魔對壘的事情交給我就好,而老爸,你們的任務就是讓斯比亞好好的存活下去,無論我這邊的勝敗如何……這已經不是我個人或斯比亞的事情,而是人類千萬年的一次反擊!」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
「我不會和他人合作,無論是黑骷髏會或是神屬這邊的類似組織,這兩個組織早已糜爛透頂!對神魔,他們千百年來的探索還沒有我知道的一個零頭多,他們不配與我合作!」科恩知道親王要說什麼,立即打斷了他的話:「放心吧,老爸,我是在對抗,而不是自己跑去找死,但凡有一線生機,我都會全力爭取──只是這個黑鍋比較大,比上次的黑鍋大多了。」
「我……明白了。」維素親王頹然點頭,忽又抬起頭來說:「至少、至少留下皇妃來!我必然能保全她們!」
「這不可能,四位皇妃、親衛軍、近衛軍以及待城周圍的人都屬於我的私人武裝,把他們留給聖都,那跟不分家有什麼區別?神魔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看不透這點?」科恩再次拒絕了維素親王的提議:「再說,把他們給了聖都,你們跟誰吵架去?神魔兩族看什麼?我連名字都想好了,你們聖都那邊以後就叫內廷,待城這邊就叫外廷,怎麼樣?很有建設性吧?」
「我還是無法相信,這是你一開始就決定下來的步驟……」維素親王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你在時間上算得很準,先讓帝國其他勢力向光明神族表忠心,再以我的名義請求神族下嫁小公主遏止魔族的干涉,然後再派出力克和西夫塔……你與神魔做了交易嗎?」
「當然,我打不過他們,但我能夠造勢,這是我唯一的本錢,」科恩點頭回答:「交易嘛,他們嫁來兩位公主,我保全四位皇妃──這是個平手。」
「以弱戰強,能打成平手已經是勝利了,更重要的是,這個平局並不僅是平局,而是你造勢的一個砝碼吧?」維素親王一旦知曉科恩的思路,他的思維就逐漸跟上了:「那麼,在神魔公主出現之後,你又打算怎麼去以勢迫人呢?」
「啊,這個就是要跟父親你商量的,本來這類場合應該由母親出面最好,但是嘛,母親一向和藹,並不是個惡婆婆啊!」科恩輕描淡寫的回答:「嗯,簡單的說,就是你兒子我,不希望以後被兩位小公主打得鑽床腳。」
「明白了,惡公公的名頭是我的,而惡郎君的名頭,非你莫屬。」維素親王仰天長歎,臉上的神色疲憊了不少:「我一直還在擔心你,卻沒有想到不但是我,你把天下人都給騙了。也罷,不就是個黑鍋麼?江山代有人才出,看來站完這一班崗,我也能卸下重任,遊山玩水去了。」
畢竟是身為人父,維素雖然明白前路艱險,卻還是義無反顧的支持科恩。如果科恩成功了,他當然可以卸下重任,遊山玩水;如果科恩大事不成,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無法置身事外──科恩說的很對,神魔兩族又不是笨蛋,或者會放過力克和西夫塔,但怎麼可能饒過他?
「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換身衣服。畢竟是新婦進門,禮節還是要的。」沉默中,維素親王起身,神色儀態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這點時間留給你,你好生檢視一下計劃步驟。」
「宮門這一關,就拜託給父親了。」科恩回身一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竟是說不出的灑脫。
|
|
|
|
|
在沒有當上皇帝之前,科恩.凱達和他的文武手下們炮製著各種陰謀詭計,從令人側目到令人髮指,程度不一而足;當上皇帝之後,這個帝國在整體上給人的印象是強大、狡猾、蠻橫、無恥等等上不了檯面的形容詞。那麼,皇帝都如此,在他的教化之下,斯比亞的普通軍民又是如何呢?
毫無疑問,目前的斯比亞帝國是諸國之冠,獨執比斯大陸牛耳。雖然或多或少還帶有傳統,也還有很多人以成為貴族或將領為奮鬥目標,但很顯然,斯比亞軍民與其他帝國的人大相逕庭。
首先,皇家廣開言論、生活的逐漸富足讓他們擁有了強烈的自信;其次,帝國的軍事勝利掃去以往大戰敗北的陰霾;最後,接連在外交上的大捷讓他們贏得了全新的地位……所以,就算是再普通的斯比亞軍民,看待外人的目光都經過了一系列的變化。其中改變最明顯的,就是看待兩殿祭司的心態,從謙卑到敬畏再到平常心,雖然這個過程說起來只是一句話,但如果換了國界,那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特別是在待城,這裡沒有平民,全是軍隊和配屬官員,所以祭司們隔著老遠就能看到斯比亞人頭上頂著斗大一個「傲」字,才短短數年,世俗民眾與神權人員的身份就完全對調了。
正是真切的感受到這種身份落差,所以兩殿祭司在籌備特使來訪的事務中竭盡全力,除了想要得到主上的青睞之外,期望以自己的苛求去維護僅餘尊嚴的想法也佔了很大比重。因為這次特使來訪,其中一個意義就是要讓斯比亞人收斂一些。
因為這天下,還有比他們更厲害、更尊貴的人物存在!
不但是祭司們這樣想,各國使節大多也抱定了同樣的心思,所以兩殿特使出訪待城,對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而現在,雄壯的戰歌已經奏響,精妙的魔法已經完成,進攻待城的主角就要出現在傳送魔法陣外了,此時此刻,怎麼能讓人不激動呢?!
相對這些人而言,有份參與儀式觀禮的斯比亞人,無論是普通一兵還是位極人臣的親王,都對即將露面的特使──也就是光明神族和黑暗魔族──充滿了好奇。畢竟作為「上族」,他們是很少出現在人前的,皇帝見得多,那是因為他是個出格的皇帝,普通人比不了的。
西夫塔親王靜立在門廊外,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通道,因為他所站的位置特殊,所以他能看見通道盡頭的景象。在凱達家族,他是科恩的二哥,比大哥少了一分敏銳,多了一些堅韌,從小就被這個皇帝灌輸各種「異端邪說」,雖然不會盡信,卻因此練就了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但此時在通道另一頭出現的場景,卻讓這位親王眼中出現了震撼和凝重。
站在遠處的人自然看不見親王的眼神,但聽得見門廊內蹄聲陣陣,清脆整齊,無不引頸期待。那蹄聲並不急切,卻異常穩健,就如同敲在眾人胸口一樣──伴隨著一陣突然響起的如雷鼓聲,當先出現在通道這一側的是兩根平端著的尖銳金屬,似槍非槍,後面懸掛著一團白色光芒,中間還混雜著耀眼金黃!
人們的驚呼還在嘴邊打轉,那白色光芒就出了門廊,微微一凝之後向上揚起──原來不是一團光,而是一面白底繡金的旗幟,只是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作的,顏色雖不刺眼,在陽光的照耀下卻能奪人心魄……難道,這就是光明神族旗幟的威力嗎?
而與此同時,雙子廣場的另一頭也有驚呼聲傳來,看來那邊也有繡著陌生圖案和字符的旗幟出現了。
這個表明特殊身份出場無疑是令人震撼的,但大家總覺得有點怪,好像是缺少了什麼一樣……少了什麼呢?對,旗手!旗幟斜向上方高高揚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旗手還沒有出門廊外呢!
一聲悠長的嘶鳴從門廊內傳出,迴盪在整個雙子廣場上空,立即引發另一側門廊的回應……看來,雖然是聯袂出使待城,但光明神族與黑暗魔族依然處於對立狀態之中,完全沒有身為特使的覺悟啊!
吊夠了觀禮人群的胃口之後,來自光明神族的旗手終於駕馭著神駿的坐騎步出門廊,兩名旗手身上穿的是造型典雅的金邊盔甲,斜掛一柄單手長劍,其上鑲嵌的透明晶體反射著璀璨光芒!都是只用單手扶旗,另一手叉在腰間,臉上神情嚴肅,氣勢威武不凡!
觀禮人群激動莫名,正要開始歡呼,卻又整齊的怔了一怔,接著發出了驚呼。因為跟旗手比起來,他們的坐騎更加搶眼!
第一眼,大家只能看到一個俊美的、類似於馬匹的正影,只是感覺那坐騎高大威猛,眼神凌厲,想來,既然是光明神族的坐騎,正是理當如此,所以也就不怎麼驚異。但在旗手出來之後,角度一變,大家就看到這種生物的全貌了──可不只是之前想的那樣,長相與馬類似,只是體型更為巨大一點而已!
額頭一隻筆直的、帶著螺旋紋的銀色獨角凜然向前延伸,雖然不算太尖銳,但那半臂的長度、上面附著的若隱若現的電流,都足以表明這獨角除了裝飾之外還另有用途;通體雪白的身軀散發著絲絲白色氣霧,隔得老遠就能感受到微微涼意。
更令人驚異的是,在牠的前肩胛之後,還有一對收攏的羽翼!
至少在這一個瞬間,大家呆怔了,很多人開始在腦中想像著那對羽翼展開之後,本已異常神俊的牠會是什麼樣子……但不管是什麼模樣,神屬聯盟的獅鷲、魔屬聯盟的石像鬼甚至是斯比亞的翼人軍團,這些現在千金難求的飛行兵種,在牠面前統統都會淪落為魚腩。
而帶來這震撼的,僅僅是光明神族的一組旗手,雖然說管窺之下難見全貌,但從這時起,對光明神族的實力,在場的人心裡都有了一個大致的估計。
從另一側門廊走出的、黑暗魔族的旗手們,應該也把這種震撼帶給了那邊的人群吧?
按照兩殿一再強調的儀式禮節,觀禮人群保持著站立姿態,向剛剛出現的特使隊伍行禮。斯比亞人與非斯比亞人都是沉默不語,雖然他們心裡的感受截然不同,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根本沒有人捨得眨眼──這邊顯然是受了刺激,想看得仔細些以便評估;那一邊卻是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要從頭到尾的全部記住這場面,以充當日後的談資。
怎麼會是談資呢?這就得從科恩.凱達說起了。
斯比亞的敵對國家對這個皇帝的一切都很熱心,恨不得搞到包括他每天去更衣室次數在內的一切情報,科恩.凱達縱橫戰場的坐騎,當然也不會被情報人員遺漏。所以,在場的人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都知道斯比亞第一坐騎是一匹奇醜無比的黑色獨角馬……
現在看到光明神族這威武無比的天馬,大家不免在心中冷笑,斯比亞再也不能獨領風騷了吧?!你們皇帝的坐騎,根本就是個先天不足的小丑!
至於各自帝國皇帝的坐騎是不是比科恩.凱達的好,那就不在考慮之列了。
特使車隊的旗手們一雙雙出現,寬闊廣場上飄揚著兩個上族的旗幟,這邊白裡透金、那邊紫中鑲銀,位置極高又光芒萬丈,頓時就把斯比亞的皇旗給比了下去……整齊的蹄聲裡,一排排騎著相同坐騎的騎士接踵而出,四騎一排,偉岸的身形幾乎像是要將門廊擠垮一樣,數量足有百人之多,當真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其後才是同樣數量、位置相互對稱的儀仗騎士,這些神族中人穿著質地不明的長袍,卻無一不是華美之作,不過這些神族男性在神情上要比前面的騎士緩和一些,搭配上他們俊朗的面容,直令觀禮人群瞠目結舌。
不過與之後身著七彩霓裳的神族女性相比,他們的面容可就不算什麼了,從這些神族女性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如果不是祭司們手握醒木在現場四下敲打,恐怕觀禮人群中的很多人會失禮,也會變成別人日後的談資……雖然他們大多屬於他國使節,但挨打之後也是頗有怨言的,使節也是人啊,難免會犯錯,盛況當前,哪個不是神魂顛倒?!
神屬聯盟的使節行列中,從頭到尾保持冷靜的只有兩個人,卡爾.尤里西斯親王一直面帶微笑的站在隊伍一側,神態很是輕鬆。而年輕的塞維克.蘭度親王則兩手下垂,用寬大的衣袖為掩飾,拚命捏著自己的大腿,以避免自己一個不留神在人前出醜……一邊掐,還一邊感歎:肉痛倒是可以忍,但要保持微笑表情、不流冷汗不抽筋真是太難了!
之前祭司給使節們惡補過上族禮儀,所以這兩位都知道,在這些引發「意外」的神族女性之後,就是光明神族小公主殿下的座駕了。
果然,在這些身穿綵衣、美得讓人不敢直視的神族女性全部出了門廊之後,又是一隊擎著旗幟的武裝騎士出現了。
不過,這一次的旗幟要稍微小一些,擎旗的騎士也全是女性,這應該是小公主殿下的旗幟!
果不其然,隨著一聲清越鳴叫,神族小公主殿下的座駕出現了。
在憂雙宮的邊緣處,有一些高聳的塔樓,這是皇宮守備的一個組成部分,肩負著觀察和指揮的雙重職責。
就在特使車隊出現的時候,這些塔樓裡的軍人都在緊張的忙碌著。在其中一座塔樓的最高層,幾位將領正觀察著遠處的景象,並不時向後發佈指令。
「到了現在這一步,兩殿特使對待城的威脅級別已經下降了,」統領聯絡部的瑪法少將再次核對了情報,開口說:「至少在今天,她們不會對待城造成什麼實質上的傷害。」
「待城一級警戒解除,關閉兩道城牆的魔法防禦,武裝守備部隊進入待機位置。」有了聯絡部的保證,海爾特中將大聲向傳令官下令:「禮儀部隊上城牆,接替城頭守衛執行警戒,各處偵察兵保持不動!」
「是的長官!」被傳令官大聲複述著,命令立即就變成晃動的旗語被迅速傳遞下去。
整個待城防禦圈開始調整,魔法師們關閉了原本已經做好一切準備的魔法陣,鮮衣亮甲的儀仗隊紛紛站上了城頭……就在兩殿特使即將進門的前一刻,這隻潛伏的猛獸悄悄收起了爪子。
「保持警惕,在兩殿特使進入憂雙宮之前,我們還處於二級警戒狀態之中!」總聯絡官提醒手下,轉過頭去問海爾特中將:「憂雙宮警戒做好交接準備了嗎?」
「已經發過信號過來,」海爾特中將神色很平靜:「你放心好了,岩石這個傢伙雖然不夠狡猾,但強在堅韌,再加上有那個細心的大精靈閣下幫忙,守衛方面應該不是問題。」
「我怎麼能不擔心?」總聯絡官的臉色卻很陰沉:「剛才的命令說國相要親自在宮門前迎接兩殿特使,這算是怎麼回事?臨時更改計劃是很容易出婁子的!」
「科恩不是常說嗎?軍隊雖然很重要,但軍隊本身不是第一位的,它的任何行動都必須要服從帝國策略,」海爾特中將說:「改就改吧,科恩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可是這麼一改,維素大叔可就要出大門了。」
「大門處迎接,大門處迎接,」海爾特中將嘴裡念叨了兩遍,心頭猛然一痛,但立即就恢復過來:「這是待城的憂雙宮,不是黑暗城總督府!大門前遇劫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
「說得輕巧,」總聯絡官手上飛快的書寫著命令,抽空白了海爾特一眼:「你打包票?」
「我打包票。」海爾特中將冷冷一笑,久違的猙獰表情爬上他的臉:「不管是誰,只要他敢在大門口鬧事,我就叫他來得去不得!」
「我已經打了包票,不能在我這裡出事,」在另一座塔樓內,一個低沉的嗓音正在說話,那山一般高大的軀體,完全堵住了面向宮門的窗口:「你們再向大精靈閣下匯報一次安排!」
雖然憂雙宮裡的大精靈不少,但岩石少將手下的軍官都知道,長官嘴裡的大精靈閣下,在任何時候都只是稱呼黛納──這位精靈女性此時正站在長官身後,雖然也穿起了制式軍禮服,但跟岩石的體型一比,顯得非常纖弱,完全當不得一個「大」字。
「是的長官!」一名中校指著桌上的地圖說:「大精靈閣下,兩殿特使隨從甚多,我們已經聯絡了近衛軍指揮部,把宮前廣場這一塊地方做為重點防禦地帶……特使的隨從們會分左右排列在宮前廣場兩側,中間被衛兵隔開。隨兩位特使進宮的隨從總數是六十八位,包括停留在宮門的十二位……依照我們佈置的宮內的防禦力量,應該著重監視宮內廣場……游動警戒哨已經換上了侍從服裝,監視進入抱華樓的特使隨從……」
中校每說一句,周圍的參謀軍官們就在自己的手冊上查對一項,這樣的過程已經維持了一整天,仔細得再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大家沒有任何怨言。要知道,今天上門來的可是光明神族和黑暗魔族,如此龐大的數量,怕是將斯比亞亡國滅種都足夠了!
天知道她們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會不會跟皇帝中途翻臉?
但保護憂雙宮的安全,卻是這些軍人的天職所在!無論來的是誰,只要他們還剩下一口氣,就絕不能讓對方傷害到皇帝陛下!
「全體注意!」岩石一聲低呼:「兩殿特使的車隊就要進城門了!」
因為凡人大道在城外這一段是以普通的高級商路加寬的,以前並沒有隔離設施,但是兩個上族之間又處於嚴峻的對立狀態,見面就肯定有麻煩。所以在儀式籌備期間,兩殿祭司就把這段道路分化成兩個小段,分別用自己的方式修建了隔離帶。
神殿祭司移植了很多樹木,以樹幹為基,牽起連綿的布幔;魔殿祭司雖然也用布幔,但卻找不到合乎規格的樹,只好向科恩請旨,拆了待城幾條街道的路燈,加高之後湊合用了。
所以,兩殿特使的車隊在進入待城城門之前,雖然是並駕齊驅,卻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可一旦進了城門那就不一樣了。因為城門的門洞本來就是一個密閉空間,加之是城防關鍵,一日都不可疏忽,所以斯比亞堅決不允許在城門處做什麼隔離帶。
大家相互打量著走吧,反正城門洞不長,很快就走完了,雖然你能看見我,但我也能看見你,算不上誰吃虧……話雖然是這麼說沒錯,可兩位特使並不是普通角色,小公主殿下啊,誰說得準是什麼脾氣?萬一看對方不順眼,那樂子可就大了。
所以在今天的儀式上,這處門洞是最容易出意外的地點──特使剛剛降臨,得適應一下水土,所以雙子廣場到城門這一段不太可能開打。而前面的凡人大道主街,因為隔離帶很寬,雖然只是站了些近衛軍,卻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段。
唯獨兩殿特使進入城門這個時候,不但相互看得見,而且因為空間狹小,斯比亞不可能調集太多人手去維持控制,所以海爾特和岩石,誰都不敢大意。
「千萬別出事啊,」當值軍官們心裡默念著:「千萬不要在現在出事啊……」
|
|
|
|
|
為了防止兩殿特使在路上發生不愉快的事情,斯比亞方面在安排上已經做得很完備了,城外有新建的、符合兩殿要求的宏偉廣場,一路上有隔離,並有各國使節的馬車陪同。在城內,凡人大道兩側有觀禮台,裡面坐滿了來瞻仰上族榮光的使節……在眾多擁戴者面前,兩位特使就是有再大的恩怨,也會以儀態為重,暫時忍耐一下吧?但是城門這裡,卻是一個觀眾都安排不進去了……當然,這些都是所謂的「官方解釋」。
公正的講,在自己的地盤上,無論城門如何重要、門洞空間如何狹小,做個隔離或安排些觀眾都不應該是問題。之所以什麼都不做,是因為只有這樣的安排才最符合斯比亞的利益。因為科恩陛下並不希望兩殿特使波瀾不驚的走完全程,要知道在憂雙宮內廣場上,還有一場艱苦的談判在等著三方呢,特使們冷靜出場,科恩陛下再想風光就有點困難了。
這種原因不能明說,只能找個藉口掩飾過去,手下能心領神會的話,那麼細節上就更為穩妥。科恩陛下的臣子們真是沒得說,被他調教了這麼多年,都很能領會他的意圖,所以門洞裡連一個當值軍人都沒留下。很多官員所謂的「不要出事」的擔憂,其實是希望這場衝突不要太過刺激。
但人類有個特質,就是生而平等──這個平等不是說身份和財富,而是同一水準的智慧和觀察力。所以,領會了科恩陛下意圖的可不僅僅是他的手下,比如眼光毒辣的某位親王。
坦西使節的馬車就跟隨在神殿特使車駕後面,在車隊前列臨近城門、尤里西斯親王正跟塞維克親王閒聊的時候,馬車出了一點小小的故障,似乎是車轅的問題,導致方向有些不穩。身材剽悍的車伕連忙告罪一聲,把馬車駛離主道,跳下去搗鼓起來。
「怎麼在這個時候出問題啊?」也乘坐這輛馬車的塞維克站起來看了看前面,在迎接使的引導下,車隊前導已經進了門洞,他不由得有些著急:「得快一點,不然我們就失禮了。」
「沒有辦法,這是本王之前的侍從官客串的車伕,技藝不精啊!」尤里西斯親王淡淡一笑,看著其他帝國使節的馬車駛過身旁:「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請閣下稍安勿躁。」
「啊,不急不急,」既然對方都這樣說了,塞維克也不好抱怨什麼,尤里西斯親王的侍從官也必然是貴族出身,為自己駕車可算異數,塞維克只能找個其他的話題沖淡這尷尬:「親王殿下,我不認識特使車駕所用的那種生物,看起來與前衛騎士的天馬差不多,但身軀卻是晶瑩剔透猶如寶石,您見多識廣,知道那是什麼物種嗎?」
「嗯,本王也是一知半解,」尤里西斯親王想了想才說:「大概是一種純魔法元素凝集而成的,但一般情況下,魔法元素只能凝聚成實體,不可能具備智慧和神韻,就算是大法師召喚的元素生物,魔法師本人也要向裡面注入精神力,讓這些生物有起碼的敵我之分。」
「是的,所以召喚來的元素生物攻擊手段單一,不具備獨立的思考能力。」塞維克點了點頭:「但是特使的座駕看起來神采奕奕……」
「我想,那是因為在魔法元素聚集的身體裡面,有類似於靈魂的東西存在吧?」尤里西斯親王斟酌著自己的語言:「光明神族高深莫測,特別是在魔法方面完全超出了我們的想像,為便駕馭,用魔法保存一些天馬的靈魂,想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原來如此,」塞維克恍然大悟,又問:「一路上聽得旁邊鳴叫不絕,不知道魔殿特使的座駕又是何種模樣?」
「進城之後不是就可以看到了?閣下不必著急。」尤里西斯親王平靜的回答著,一隻手看似無意的扶住了車廂。
因為一直待在自己所屬聯盟的區域之內,路上又有布幔的阻隔,所以兩個聯盟的使節們在為自己的上族使節五體投地的同時,也對對方的上族特使充滿了好奇。這一路行來,能很清楚的聽到布幔後面的聲響,卻看不到任何東西,這種遭遇更讓他們的期待加劇了。
所以,在進入待城那高大雄偉的城門時,各使節為了一睹對方車隊的真容,都不由自主把馬車速度提高了一點,兩車之間的距離被縮短一些倒是無所謂,但很多輛馬車同時搶進就有點不妙了,這種行為直接導致車隊中後部出現了些混亂。
其實,兩殿車隊的前列沒有出現任何問題,無論是神族還是魔族,騎士們都保持著應有的氣度,目不斜視的並肩前進著,就連兩位特使本人也待在車駕裡,沒有顯露絲毫的挑釁意圖,但從上到下都繃緊了弦,相對氣氛還是很緊張的。
這就像是一鍋燒了很久的油,雖然還沒有開始翻滾,但並不是說溫度就不高。在這個時候,後面的混亂,就類似掉入油鍋的一滴涼水!
神魔雙方的騎士都很克制,但他們胯下的坐騎可沒有那麼高的涵養。光明神族這邊是天馬──黑暗魔族騎士胯下是一種爬行類生物,形態與暴龍相仿,體型比天馬高大一些,閃著幽光的鱗片上佈滿條狀斑紋,四肢強健、牙口鋒利。
這兩種生物既然分屬神魔,那麼在之前就應該有過遭遇,而且彼此的記憶一定都不怎麼美好。雖然說能駝著上族主人,都應該是比較溫順的,但牠們不會無視身邊其他物種的示威行徑,況且動物在感受到威脅的時候,還有什麼道理好講?這邊一呲牙,那邊就會噴出一個響鼻;這邊要是一亮爪子、那邊就會把獨角頂過來!
衝突是偶然發生的,但綜觀前因後果,總歸是必然要發生的。
門洞裡突然傳出了幾聲震怒的天馬長鳴,與尤里西斯親王閒聊著的塞維克正在奇怪,就發現身邊的空氣在急速流動,漫天飄飛的花瓣能讓塞維克分辨氣流的異常──它們先是由飄落轉為橫移,向著門洞內湧去,但在下一個瞬間,無數花瓣卻又從門洞裡猛烈的噴出來!
「殿下小心──」車伕早就準備好了,只把手一揚,灌注了鬥氣的披風如鐵板一樣在馬車前展開,讓兩位親王免去這一場「花雨衝擊波」的攻擊。但其他使節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一來隔得近,二來全無準備,等氣流平緩下來之後,已經有不少人摀住嘴臉在座位上打滾了,一個個眼淚橫飛、鼻涕直流,卻咬緊了牙關不敢哀嚎出聲。
沒有了遮蔽視線的花瓣,塞維克才發現門洞裡有銀白色的光亮閃現,撲面而來的空氣中還帶有焦糊味和血腥氣,更有甚者,兩位特使的座駕也正處於衝突範圍中,各自車廂外的防禦魔法陣已然是啟動了!
塞維克怔怔的看著,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卻清楚兩邊是什麼身份,於是臉色變得蒼白──不是憂心一會自己要如何自處,而是在擔心一會小命不保,前面隨便出來一個騎士,用小手指都可以按死他。
好在這場意外的持續時間很短,應該是兩位特使向自己的衛隊下達了指令,甚至於快到後面的人還沒弄清楚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整場衝突就已經結束了,連車隊的整體行進速度都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閣下這是怎麼了?」尤里西斯親王依然保持著臉上恬靜的笑容,對臉色白得嚇人的塞維克說:「被風一吹,感覺不舒服了嗎?」
「親王殿下,」塞維克用手指了指前面:「那是……」
「這是小事情嘛,」尤里西斯是背向城門而坐,近在咫尺的門洞裡發生這種事情,他居然連頭也沒回一下:「放心吧,這並不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影響,我們是來祝賀斯比亞遷都的。」
塞維克木然的點了點頭,尤里西斯親王問自己的侍從官:「車修好了沒有?上路吧!」
「是的殿下。」魁梧的侍從官爬上了車位,一抖韁繩,馬車重新上了主道,排在使節車流的最後一個位置……
到了這個時候,塞維克認定對面的親王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所以提前停車避難。想到此點,他的心中除了對尤里西斯眼光的佩服之外,也對他多了些敬畏。
被關了這麼久,老虎始終還是老虎!
一小隊光明神族的騎士挺在城門外,為那些從身邊經過的使節們提供治療,其實這些人的傷都不算重,大多數是手和臉被花瓣劃了些小口子,還有就是受了驚嚇,騎士們用簡單的治療魔法就能讓他們恢復原貌,幾乎都不用停下馬車來……在發現最後一輛馬車上的尤里西斯和塞維克不但毫髮無傷,甚至連衣袍都很整潔時,騎士們多看了他們一眼。
進去門洞之後,塞維克的表情就只能用驚駭來形容了,尤里西斯親王也臉色大變。
他來斯比亞的時間很長,知道這種門洞其實是兩道城牆之中的封頂夾道,而待城的城牆比聖都要厚實得多──他記得很清楚,發生衝突的地點是在門洞進去的五分之二的地方,差不多是在中心位置,但破壞範圍卻非常之大,已經波及到整條通道!
左右牆面和頭上的弧線頂佈滿巨大的裂紋,地面也碎裂成了小塊狀,之所以還沒有掉落碎塊灰塵,是因為上族採取了補救手段──整個門洞都被一層近乎透明的魔法光芒所覆蓋著,就好像給門洞內的建築表面塗了一層油漆似的。
這可是全部用二三百斤大石條壘砌出來的城牆關防,能抵擋大軍進攻的險要之處啊,居然隨便一下就給毀了?
如果說之前在看待光明神族的時候,人們那種敬畏莫名的心態是附著在無數傳說之上的話,那麼現在,至少塞維克和尤里西斯對光明神族的力量有了很直觀的瞭解,那的確不是人類可以企及的,更不要說與之對陣。
巨大的歡呼聲在待城內響起,還行進在門洞之內的兩位親王相對苦笑,都是心有感觸。擁有如此力量的上族來到待城,真的會像大家所期待的那樣,為整個比斯大陸帶來和平嗎?
待城之內,數量龐大的觀禮人群終於見到了他們已期待多時的特使。
寬達百臂的凡人大道,路面分成三塊,中間的皇家御道站著近衛軍軍官教導團的人牆,左右兩側分別留給兩殿的特使車隊。漫天的花雨下,兩駕形態雅致、裝飾華麗的馬車在騎士的護衛下緩緩向憂雙宮行駛過去。所到之處,引發一浪高過一浪的歡騰。
神殿特使車轅上套了十二對天馬,每一隻都是俊美無比,純白得沒有一根雜色毛髮;魔殿特使車轅上亦是同樣數量的、類似暴龍一樣的生物,無一不是肌肉鼓脹,威勢迫人。
在不那麼引人注目的車隊尾部,一名神族騎士招手叫過站在街邊的斯比亞軍官,跟他小聲說了幾句話,就見那軍官點了點頭,連忙跑開了。很快,這個情報就傳到了憂雙宮裡,直至上了抱華樓頂層──神族騎士是告誡斯比亞方面,城門已經損壞,不要再使用。
但在這之前,另一些機構的情報已經送到這裡了,聯絡官匯總之後正在向陛下匯報。
「……南門城門的損壞情況非常嚴重,連接內外城牆的接合部斷裂,中部地基下塌,一拳寬的延伸裂縫出現在門樓上,已經沒有再修復的可能了,未來三天內就可能會坍塌。」聯絡官的神色頗有些怪異:「但根據監視哨的觀察,整個過程之中,並沒有任何一位神族或魔族的成員動手,只是他們的坐騎發生了衝突……」
雖然皇帝對這情報還無動於衷,但聯絡官卻還是要念下去:「……光明神族的天馬以獨角上的閃電攻擊,相鄰的一隻魔族怒龍用前爪還擊,自始至終,就只有這兩隻坐騎互相交手,其中魔法一次,肢體接觸一次……」
「瞧人家這個下馬威給的,好好的一座城門就給毀了,今天要不是喜事啊,他們能把待城給拆了。」科恩坐在露台上,看著凡人大道上的車隊緩緩移動,一副懶散的口氣,完全沒有皇帝的風範:「錢啊,這都是錢啊,我修個城門容易嗎?居然招呼都不打就給我拆了,太欺負人了……」
科恩陛下已經完全忘記,是他希望別人在門洞裡打一場的,而且神族與魔族,大概也不會因為欺負了人而道歉。
「傳令下去,就說兩殿特使說待城南門不符合兩殿規定,所以建議朕推倒重蓋,費用由兩殿分攤,朕決定順應兩位特使的建議,並決定在三天之內推倒南門……讓待城總督辦理。」下完這道旨意,科恩問了句:「國相是否已在宮門外?」
「是的陛下,維素親王已經在憂雙宮正門等待特使了。」
「去告訴國相,就說南門已經被兩位特使拆了,他兒子以後也有被活活拆掉的危險……所以,我們的既定目標一定要達成才行。」
「是的陛下!」雖然聽得有些迷糊,但聯絡官卻沒有多想,行完一禮之後就跑下了抱華樓。
「天馬,暴龍?」等聯絡官的腳步聲遠去之後,科恩伸手在身旁的小几上拿起一杯紅酒:「幹得不賴啊!」
|
|
|
|
|
艷麗的花雨不再飄灑,音樂也逐漸轉為莊嚴,如林的旗幟高高飄揚著,兩殿特使的車隊抵達憂雙宮前的廣場。按照事先安排,廣場已經清空,也沒有觀禮人群,兩邊的護衛完成使命,正在依次進入劃定的區域,只有特使車駕還在儀仗的簇擁下向前行駛,一直到皇宮門前才減速停下,依然是各據一側,涇渭分明。
斯比亞帝國國相,維素.凱達親王早已屹立在憂雙宮門前。雖是他的百官之首,又是皇族長輩,但在這樣的場合下,維素也不能有違帝國制度──他面帶微笑,站在稍微偏左一點的位置上,穿了一身天藍色的正式禮服,而不是日常的文官長袍。
兩殿特使的儀仗同時停下,特使們的座駕車轅一擺,各向兩邊轉了半圈,將巨大車廂的一側面向宮門。音樂在高潮段落停止,滿城上下都知道關鍵時刻到了,於是靜默無聲。
「斯比亞帝國國相維素.凱達,代表斯比亞皇帝及皇族全體成員,恭迎光明神殿、黑暗魔殿特使!」維素親王上前兩步,向特使車廂行貴族全禮:「特使之榮光,必將照耀敝國疆土!」
維素親王的聲音,通過魔法迴響在待城的每一個角落,連三軍將士在內的待城軍民一齊高聲附和:「特使之榮光,必將照耀敝國疆土!」
數十萬人的呼喊聲,可不是數量寥寥的觀禮人群可以相比的,如同雷暴滾過,聲勢強勁之極,震得城中草木瑟瑟抖動。可惜的是,親王連同滿城軍民的話,大多數各國使節都沒有聽懂。這原因很簡單,他們用的是祭司古語,使節們雖然是世襲貴族,對這種優雅、神秘又極其難學的語言卻倍感陌生。真是可憐三軍將士了,他們為了說好這句話,足足練了十多天。
「憂雙宮已掃徑相迎,」當滿城軍民的呼喊靜下去之後,維素親王適當的放緩了聲音:「請兩殿特使移步,入宮休息。」
華麗的車廂門緩緩開啟,侍女們先行下地放好腳凳,再轉身服侍自己的主子下車。兩位特使的腳尖剛剛接觸到地毯,兩對巨大的羽翼幻象就出現在憂雙宮上空。神族和魔族似乎要用這樣的方式,向待城上下彰顯特使的不凡身份,甚至還有更深的寓意──那一對純白、一對淡紫的羽翼光影舒展開來,隱隱罩住下面的憂雙宮,既如護雛的母鳥,又似滅頂的雷霆!
兩族小公主殿下臉上不施粉黛,素面迎人,在穿著上很近似,都是一襲曳地長裙,只是在顏色和細節上有些區別,滿頭秀髮挽成人族未嫁少女的髮髻,上面插著一兩件簡單的髮飾。
維素親王曾聽科恩說起過兩位小公主殿下的模樣,在斯比亞皇帝口中,這兩位都應該是容貌妖艷、生性殘忍的女性,無論穿著行止都很誇張。但眼前的兩位特使卻容貌清秀,打扮素淡,很符合親王的審美觀。
順著腳下鮮紅的地毯,衣袂飄飄的特使來到維素親王面前,一股雅致的淡淡花香傳來,維素親王目光移動,看見兩位特使腰上佩帶著科恩送去的玉飾。
「免禮,親王閣下日安。」特使分別伸出玉手虛托,然後再對著維素親王輕輕一禮。
沒錯,在神魔小公主面前,維素的官方身份可以忽略不計,但今天之後,維素就是她們的長輩之一,雖然她們心中可能有千萬個不情願,但這一禮卻逃不過去。
「兩位冕下太客氣了,」特使行禮,維素親王可不敢受,連忙側身避開:「請移法駕。」
「恭請冕下移駕憂雙宮!」兩排站在宮門邊的文官大禮下拜,很久沒有跪過,宮門處的地面又硬,大家未免有些不習慣──其實這還算好的,眾人最不習慣的是對特使們的稱呼,兩位特使在一起,要叫就得一起叫,分個先後的話說不定會釀成流血衝突,所以大家就跟著親王叫「冕下」,實在不行,「冕下」後面還可以加個「們」,祭司也最多責備大家學問不夠。
好在兩殿特使並不在乎這些細節,稍一點頭,就在維素親王的引領下進入憂雙宮,幾十位隨從緊緊跟上。至此,迎接特使的儀式告一段落,後面的事情就跟宮門外的人無關了。
宮門前的廣場上已經搭建好了一個圓形禮台,足足高出地面二十來多臂,鋪著金磚,鑲著金銀絞成的圖案,鮮紅地毯順著台階蔓延上去,一直鋪到三套坐席之下。兩位特使在侍女的扶持下登上禮台,與維素親王分主客身份落座。除他們三位之外的任何人,包括斯比亞文官和特使隨從都只能站在台下等候,至於那些祭司嘛,在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一個祭司夠資格進入憂雙宮大門。
很快,禮台就被魔法屏障包裹起來,這讓大家有點不安,因為這個安排並不符合之前商定的程序,是斯比亞一方臨時添加的。不過,與手下人的反應相比,兩位小公主殿下的表情卻是波瀾不驚,更沒有指出這個安排不符合禮節,只不約而同的把平和目光放在親王身上。
就算位高權重,本人也是人中翹楚,可在兩位小公主的注視下,維素親王也不禁虛汗連連,一生中經歷無數風波的他濕透了後背內衣不說,還居然要以疼痛來穩定自己的心緒。
「無論如何,我要先向兩位特使致以萬分的歉意,」可一旦開口,維素的聲調就起伏有度,表情的拿捏也是恰到好處,充分顯示出他的涵養和風度:「兩位的身份是無比尊貴,斯比亞帝國不敢慢待,事實上,冒昧請兩位冕下到此就座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親王殿下不需道歉,本宮此次出訪斯比亞,正是行施恩之道,如有為難之處,盡請明言,」神族小公主率先回應,以堂堂上族之勢行親下之舉,對於另一側的魔族小公主看都不看一眼:「未知親王殿下有什麼難以決斷之事?」
被「敵手」搶先,魔族小公主卻是一點也不心急,臉上一副很平靜的表情,只在親王轉頭,以目光徵詢自己的意見時,才露出了些許微笑。
「兩位大度,令我折服,」維素親王長歎一聲之後肅然開口:「關於兩殿與斯比亞的種種事務,因為三方之前就有大致約定,現在交由祭司與外交官員商談細節即可,所以在公事上,目前是沒有任何難題的。」
「既然不是公事,那親王殿下要說的就是私務了?」相對於神族小公主,魔族小公主對這個問題更加關心,因為在魔族看來,自己能進入斯比亞國土,這本身就是撈到了便宜,千萬不要在最後關頭出什麼岔子。
「是不是私務,這也並不很好判斷,兩位冕下完全可以把這裡當成一個休息飲茶的所在,只是我一個老頭子在自說自話,」說到與人交涉,維素親王是帝國第一,當然清楚眼下要採取什麼策略才是最好:「就正式的典禮儀式的安排來看,兩殿特使會在今日回歸。」
「正如親王所說,」魔族小公主正色回答:「宣讀旨意之後,特使不會再作停留。」
神族小公主雖然沒有說話,卻很注意的聽著。
「是這樣,特使雖然回歸,但我聽說,兩位上族還是要在待城遊玩些日子?」
兩位小公主默然不語,不清楚維素親王這麼問有什麼意圖,他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真相,請光明神族下嫁小公主,這個提議就是他通過西夫塔親王提出來的!
「其實並不是我有什麼想法,而是……」說到這裡,維素親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抱華樓,轉回頭時,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而是皇帝有些想法,令我前來告知兩位上族。」
「哦,不知斯比亞皇帝有些什麼想法?」神族小公主對科恩的印象顯然還停留在很久以前,所以在心頭浮現科恩的「醜惡嘴臉」之後,口氣有點不善:「親王殿下請講。」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無論親王說什麼,本宮都不會對親王有所不滿。」另一側的魔族小公主雖然不是神族小公主的「戰友」,但這件事情是關係到她自己的大事,也不得不關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得罪之處,冕下勿怪。」維素親王苦笑一下,言語中也就不再遮掩:「因為之前一系列的事情,皇帝本人對這件事情是很抗拒的,後來甚至鬧到身負重傷……當然,裡面也有可能是誤會,但至少說明皇帝本人曾經有過拒絕的決心和舉動。」
雖然嘴上說不責怪,但維素親王這話實在是大駁兩位小公主的臉面。親王說的是事實不錯,但在某些時候,事實是很令人難堪的──堂堂的小公主殿下,紆尊降貴的下嫁,科恩.凱達還一千個不情願?!找死啊?!
「後來,在大家的勸諫之下,皇帝終於認識到了這種拒絕行為,其實是自己的短視所引起。其根本原因並不是皇帝本人對兩位有什麼看法,而是另有擔心。」深知剛柔並濟之道的維素親王接著說:「一來,兩位身份尊貴,皇帝怕自己慢待了兩位。這二來嘛,皇帝本人雖頗重情義,但無奈性格上有些急躁,就是先前與四位皇妃相處也是多有口角,甚至……氣急了摔東西也是有的。」
在比斯大陸的人類中,男人都是很難伺候的,普通男人的三大娛樂項目是吃、喝、打老婆。如果親友對人說某男跟老婆吵架時「摔東西」,大家就會直接認為這人是在摔老婆。那麼,當這個定理折射到科恩身上時,他覺得為難也是很正常的,上族公主肯定摔不得……
但話題進行到這裡,兩位小公主就有點迷糊了,任憑她們力可翻天,可對於下嫁之後,朝夕相對的日子卻沒辦法想得太深,以至於對這種「集體生活」毫無信心──其實這對任何神魔成員來說都應該是一個難題,如果真有人類打罵自己,在理論上應該滅他滿門,可是滅了之後呢?雖然不用守寡,但擋不住別人恥笑啊,真要那樣的話,上族威儀何在?!
「其實,以兩位特使的涵養,當然不會真的與皇帝一般見識,就算是有些爭執,憑借上族的智慧,定然能夠化解於無形。本來,我們這樣的勸諫已然奏效了,再以懇求上族冊封四位皇妃並祝福,打消了皇帝最後的疑慮,」說到這裡,維素親王的臉苦得都快擰出水來了:「可事與願違,特使車隊在進城時的那個小小意外,竟然把皇帝……把皇帝給嚇到了。」
「他嚇到了?親王殿下是說,城門洞被損壞的事情把他嚇到了?」在魔族小公主的印象裡,科恩.凱達是一個敢跟自己單挑的人類,不可能是這麼膽小的人。但在神族小公主心中,科恩這個行為倒是與自己的印象符合──他本就是個投機者──於是冷哼了一聲。
「是的,被嚇到了,」維素親王望向魔族小公主,臉上的表情很侷促:「我知道冕下會覺得有些不可能,但是……自從上次受傷之後,皇帝性情大變,對很多的人和事都會產生懷疑。其實以君主的身份來說,懷疑本身是個優點,但陛下現在有些不冷靜,無法完全控制這種情緒,表現到行為上之後,就會造成一些不適當的情況。」
「科恩.凱達,」魔族小公主點了點頭:「他現在有什麼不適當?」
「上族勿怪,上族經過後,待城南門已然全毀,那是按照抵禦三十萬大軍半年猛攻為設計標準的城門,皇帝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躺在床上不起來,還命人把抱華樓大門給堵上了。」維素親王低著頭,臉上泛出痛色:「皇帝還說,兩位上族其實是來……懲罰自己的。」
聽到這裡,兩位小公主都是同時一呆,萬萬沒想到坐騎的一個小小疏失,竟然讓事情起了這種變化──不是兩位小公主不懷疑維素親王的話,她們貴為兩族的公主,以往誰敢有半句虛言?況且維素親王在談判和表演上是個實力派,唱作俱佳,雖然描述的事情比較離奇,但前因後果一個不缺,促成變化的意外元素也很合理。
所以在這個時候,兩位小公主都沒有深入探討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也沒有問「皇帝是躺在床上還是趴在床下」的細節問題,而是考慮起這件事的後果來。
相對於神族,魔族更注意保持自己在斯比亞的事實存在,所以魔族小公主不久就開口問道:「親王殿下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情不能再進行下去了,是嗎?」
「當然不是!」維素親王如被電擊,立即否定:「這是救國救民的大義之舉,絕不能中斷!」
「科恩.凱達不是把門堵上了嗎?」神族小公主不陰不陽的插了一句。
其實這位殿下本身對下嫁沒有太多抱怨,但卻很在意自己下嫁的對象,再加上自己是在魔族下嫁公主之後才決定嫁往斯比亞,所以對這件事情有一定的牴觸。更何況能看到魔族小公主的窘態,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冕下明鑒,皇帝的擔心是有病根的,只要我們對症下藥,一定可以解決。」維素親王連忙告罪。
「那麼親王殿下是來問藥的?」魔族小公主淡淡一笑:「藥方何在?」
「皇帝所顧慮的,不過就是兩位特使的不凡能力,說得直白一些,皇帝擔心兩位會在有意或無意的情況下傷到自己,」維素親王直言不諱的說:「而兩位在待城時,完全用不著這樣的能力,憑借尊貴身份以及斯比亞上下的忠貞,兩位在斯比亞還有什麼事情辦不到?不要說斯比亞,就算全比斯大陸,又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兩位?」
「親王殿下的意思是說?」兩位小公主眼皮跳個不停,終究還是異口同聲問了。
「為了挽救皇帝、為了維護上族榮光、為了救萬民於水火,」維素親王離座行禮,整個人激動不已,聲淚俱下:「斯比亞上下全體臣民在這裡懇請兩位,請暫時放下上族能力吧!」
兩位殿下聞聲色變,幾乎是在同時換了另一種眼神。
憤怒、震驚、狠辣的目光,直直的刺向國相的面龐!
而在此時,外面的斯比亞大臣和兩位特使的隨從並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正焦急的等待著魔法屏障打開──後面還有旨意要宣佈,錯過了時間可不好。
|
|
|
|
|
抱華樓大殿的門終於還是打開了,除了搬去堵門物件時的些許尷尬,還有幾名號稱沒有皇帝命令絕不讓路的侍衛不合時宜的暈倒之外,其他事情都很順利。在維素親王的引領下,兩位特使儀態萬千的邁步,款款走進這世俗君權的象徵之殿,表情很平靜,反倒是她們的隨從在看到殿內的陳設之後,多少流露出來些失望的神色。
斯比亞的大臣從兩邊的側門魚貫而入,按照品級排好,然後就安靜的跪在地上。
趁著這個時間,維素親王趕緊安排手下去把樓上的皇帝陛下請下來,他在手下耳邊低語:「告訴陛下,兩位上族已經答應了那件事。陛下以後生活得如何,就全看今天了。」
維素親王與手下的竊竊私語,怎能逃過上族的察覺?兩位小公主表面上裝著沒聽見,其實心裡已經把科恩.凱達罵了個狗血淋頭──其實這個時候,兩位公主殿下心裡是很苦悶的。
誠如維素親王所說,她們在斯比亞的日子應該是一種悠然而輕鬆的「美好生活」,既不當騙吃騙喝的神棍,也不做沙場效力的軍人,有沒有擁有上族能力都不是問題。
既然科恩.凱達挨了一槍之後,怕神魔怕到這個地步,那麼這種強大的能力反而成為了她們的負擔。就如同背著一個寫有「我隨時都能殺你」的牌子去跟人交往,這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而且斯比亞的這個苛刻要求在某方面又不那麼苛刻,他們允許三名有能力保護各自公主的上族成員留在斯比亞──但不能靠近待城周圍兩百里──在這樣的距離內,神魔成員可以把自己瞬間傳送到小公主身邊。
再加上斯比亞皇室以身家性命保證兩位小公主的安全,兩位急著下嫁的公主完全沒有辦法拒絕。如果是換了兩位久經歷練的長公主,或者會是另外一種結果,但兩位小公主下嫁斯比亞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歷練不足……所以,吃點小虧、受點閒氣也算是經驗的積累吧!
雖然明白只有答應斯比亞的條件,這件大事才能如願進行下去,但兩位小公主對於這次被「強制繳械」的事情很是記恨。這就好像帶著大量現金去逛跳蚤市場,卻被一群窮人硬逼著把現金交給幾百步之外的隨從一樣,現金什麼的可以不論,但窮人這種行為很令人生氣。
追究起來,這一切都是因為科恩.凱達!原來以為這個斯比亞皇帝只不過是狡猾無恥,尚有可取之處,沒想到現在還得再加上一個怕死!當一個狡猾無恥的人變成懦夫之後,還能對他有什麼指望?好在神魔除了運用直接能力之外,還有很多其他手法折磨人……
腳步聲響,不能指望的斯比亞皇帝,他終於現身了。
在第一眼看到兩位小公主時,科恩.凱達明顯的躊躇了一下,右手還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的受傷部位。而兩位小公主在聞到一股濃重酒氣的同時,也發現了科恩眼中密佈的血絲,那套華貴直挺的禮服沒有能拔高他的氣概,反而讓他有點不堪重負,看來,斯比亞皇帝的近況真的不算太好。
科恩走到兩位特使面前,飄忽不定的目光中依然充滿了疑慮,旁邊的維素親王一個勁的向他打眼色,最後,這位君主歎息一聲,接受了眼前的窘困現狀,單膝跪下了。
兩位小公主都曾經把這個人當作玩物調教,而且一直未能將他馴服,理應很享受他自願跪下的這個瞬間才對,但實際上,兩位小公主也說不清緣由,反正在這一刻,她們心中卻並沒有願望達成的歡欣愉悅,只有滿心沉重外加三分惋惜。
既然皇帝已經服軟了,那麼典禮就要趕快進行,維素親王當即站出來請特使宣佈上族旨意,其實這些場面上的東西也沒多少,兩族各有一份針對斯比亞遷都的賀文,外加兩位長公主對皇妃們的冊封和祝福……斯比亞群臣對後面的冊封有些意外,不過這也能夠理解,畢竟知道兩位小公主下嫁的人很少。
事情沒多少,但整個過程很煩瑣,維持了大概有一個鐘頭的樣子。雖然神魔沒有雁過拔毛的壞習慣,但禮物還是要點收一下,至於那些又長又拗口的封號,書記員也要詳細的記載。
「兩位特使有密旨頒布,眾臣可以退下了。」在正常的程序結束之後,維素親王很識趣的帶著群臣退下,把偌大的殿堂留給三位當事人。但他的好心完全不被這三個人領受,科恩兩眼發直的望著天花板,兩位小公主自己找著有趣的事務研究,居然是一個誰也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的怪異場面。
等到時間差不多是宣佈完一道「密旨」之後,兩位小公主一聲令下,門外的隨從便走了進來,不多時便簇擁著「特使」出了大殿,斯比亞皇帝也裝模作樣的送到了殿外台階邊──科恩目送著兩位「特使」登上馬車,也眼見著憂雙宮上空的羽翼幻象漸漸消失。不過在回去的時候,兩位特使就要多用點時間了,誰讓他們自己毀了南門呢?慢慢從東西兩門繞吧!
「朕感覺有點不舒服,這幾天就不見大臣了,」科恩對書記官說:「至於對神殿和魔殿的細節談判,就按照我們之前預定的步驟去做。」
「陛下保重身體,我會留意事情進展的。」一絲不苟的書記官抬起頭來,只看到兩扇正在合攏的大門。
大殿之內燈光明亮,兩位小公主冷眼看著對方,這種高水準的對峙讓氣氛降至冰點。就連科恩進來之後關門、上槓外帶激發魔法陣這一連串反常行為,都沒有人去關心一下。
「兩位還真是旁若無人啊,」科恩上前幾步,不知從哪裡掏出個小酒壺來:「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這是說兩位眼高於頂,也是說兩位身邊並不是真的沒有人在。」
「哦?有人嗎?」神族小公主對與科恩,那是從來沒給過好臉色,這下正好藉著機會把魔族小公主一起罵了:「人在哪裡?」
「妳不就是──人嗎?」魔族小公主也不是甘心吃虧的角色,她微笑著,曖昧的音調在口中打著轉:「本宮說的對不對啊?科恩.凱達?」
科恩沒有說話,在灌了一口酒後,他徑直去牆邊抓了一張擺放物件的小桌子,就放在兩位公主中間,然後自己坐了上去,滿懷歉意的對她們說:「嗯,本來我想給妳們也搬一張的,但自從上次受傷之後,力氣就變小了,兩位包涵一下啊……」
「在開始談話之前呢,讓我們先來做個確認,」在她們沒有說話之前,科恩把手裡的空酒壺一丟,先開了口:「從浪漫主義的角度來看呢,兩位已經成為我的情人、愛人或者……反正就是那種沒有事情時可以說說情話、大難臨頭誰也照顧不了誰的關係。」
「科恩.凱達,你現在不怕死了啊?」
神族小公主哪裡受得了這種形容,她冷冷一笑,滿面寒霜,對面的魔族小公主也是差不多的神情。
「不要著急嘛,我這才說了一半,」科恩搖了搖頭:「雖然看起來不太牢靠,但終究還是一種純潔的男女關係……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大家都應該樂觀一點嘛!」
「聽你有氣無力的胡說八道,本宮可完全沒有樂觀的理由。」魔族小公主笑答:「與其說這種不著邊際的廢話,不如先給本宮安排住處。」
「好,只要妳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為妳安排住處,」科恩笑著說:「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本宮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嗎?」魔族小公主連正眼都沒有給:「本宮什麼時候允許你這樣稱呼本宮了?」
「小公主大人沒有同意,是我自作主張這樣叫的,真是抱歉啊,」科恩從桌子上跳下來,走到她面前賠禮:「請小公主大人原諒啊,我這身子舊傷未癒,經不起折騰。」
「乖,這才像話。」魔族小公主笑了。
而另一邊的神族小公主,則滿面厭惡的轉過頭去。
「我剛才用浪漫主義和樂觀精神來形容大家的關係,兩位大人一定很不滿意,其實在人類的國度裡,還有一種東西是凌駕於這兩者之上的。無論願望有多麼美好,卻依然要臣服在這種東西面前,就好像現在……」
科恩微笑著,慢慢的抬起手來,忽然一個大耳光打在魔族小公主臉上!
「啪!」的一聲響,讓兩位小公主都呆若木雞。
「這種東西,叫作現實!妳們兩個,現在就是我手心裡的物品,我想怎麼捏就能怎麼捏。」科恩.凱達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對捂著臉怒視自己的魔族小公主說:「妳再叫一聲本宮試試看?妳叫一聲,我打妳一個耳光,妳要是敢叫上十聲,我就把妳掛在憂雙宮前的旗桿上!」
「膽大妄──」魔族小公主一句怒斥還沒說完,就發現科恩.凱達的臉靠近自己,忽然喉頭一緊,已經被他拉住了衣領。
「我忘記告訴妳了,被掛上旗桿的人,一般會有三種待遇。」科恩輕柔的述說著,猶如情人的軟語:「第一種就是單純的掛著;第二種,是被扒光了之後掛著;而第三種是胸前有其他男人的咬痕,而且被宣稱不再是貞潔之身……當然,我不介意咬妳,但我事後不會承認。」
「你……不怕被我魔族王國滅種嗎?!」魔族小公主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
「我怕什麼?反正斯比亞已經不是我的了,妳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人私下跟你們眉來眼去?妳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事前就把一切都規劃好了?」科恩對她的憤怒只抱以微笑:「我當然知道啊,所以我想帶他們一起上路嘛……不把妳弄得很慘,妳父親會捨不得斯比亞的。」
「神魔分界線,妳對這個名稱應該不陌生吧?就是讓我們邂逅的地方,妳應該還記得自己做了些什麼吧?」科恩輕輕搖晃著她的身體:「我在那個時候,就發誓要把那一切遭遇都還給妳……所以,當我聽說是妳要下嫁到斯比亞之後,我興奮得每天都不能安睡,妳不是要住處嗎?我已經給妳準備好了,很大,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聽到如此瘋狂的話,魔族小公主兩眼圓睜,臉色蒼白,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科恩冷笑一聲,放脫了她,再轉身去看著神族小公主。後者已經從魔族小公主身上看到了自己將要遭受的命運,正在慢慢的往後退著,但這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她現在又能退到什麼地方去?
科恩.凱達,他挨了一槍之後不是變得膽小,而是變得喪心病狂了!他把一切事情都計劃好,假惺惺的要保全他的皇妃,甚至還設計國相出來談判,其目的是要讓她們暫時放棄自保的能力,好滿足自己報復的慾望!
「神族小公主,我總是覺得這個稱呼很拗口。當我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我就不太喜歡妳,或者說,我很嫉妒妳,」科恩一邊靠近,一邊呢喃著說:「妳只需要高高在上的坐著,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就能讓萬眾昂望、凡人崇拜……還有個傻瓜居然就喜歡上了妳。妳知不知道,這人對我的前程來說很重要,他要是跑去神殿陪著妳,我還混個屁呀!」
「沒有錯,妳的地位越是崇高,妳的身份越是尊貴,我的報復就越是痛快。妳的目光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困惑?難道從來沒有見過以下犯上的人嗎?不過沒有關係,我可以私下提醒妳,這種感覺很美好……妳現在就好像是一瓶醇酒,我可以慢慢的嘗,也可以豪邁的飲。」
沒有了強大的能力,神族小公主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孩罷了,她的身份和容貌不但幫不上她的忙,反而還會加深她的苦難──科恩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她的下巴,硬生生的把她拖到自己面前,他的力氣很大,小公主一臉痛苦。
「就是這個表情,我期待這個表情已經很久了,」科恩笑得非常開心:「如果妳帶著這樣的表情身敗名裂,斯比亞會不會灰飛煙滅呢?帶著那些嫉妒我的人,也帶著那些背叛我的人一起成為歷史的塵埃?到底會不會呢?賤人!回答我!」
「啪!」的一聲,又是一記耳光,斯比亞皇帝把神族小公主打得跌坐在地。
科恩慢慢走到皇座前,轉身坐下來,通紅的雙眼打量著兩位小公主──在不可預知的危險環境之下,公主們忘記對立的身份,下意識的靠近了一點。
「說吧,」科恩這時的嗓音有些沙啞:「妳們來斯比亞的真正目的是什麼?還有什麼事情,是我沒弄明白的?」
「你想明白?做夢!」就是在這樣一種幾乎無望的境地中,神族小公主卻昂起頭來,用仇視的目光盯著科恩,然後輕蔑的吐了一口唾沫!
皇位上的科恩笑了,笑得東倒西歪。
「神族小公主殿下居然吐我口水,哈哈哈哈,夏洛特.克納赫,妳是以什麼身份吐口水?」科恩收斂起臉上的笑意,淡淡的問:「神族公主?帝國皇帝的女人?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鄉野村婦?」
「什麼身份都無所謂!」
「這妳就說錯了,身份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就像我,之前的科恩.凱達身份低微,只能被兩位欺凌,」科恩平靜的說:「但現在不一樣了,即便是在妳們父親眼中,我的身份都已經在妳們之上了……」
「你真可憐,」魔族小公主鄙夷的說:「與其沉迷在自我的幻想中,不如想一下怎麼死!」
「要怎麼說妳們呢,難道妳們還沒有明白嗎?我怎麼可能會死?讓我明白這一點的,就是妳們寧願放棄能力也要下嫁的現實,在上族的目的沒有達成之前,我是不可能出事的。」科恩站起,把其中緣由娓娓道來:「這就是一筆生意,我和上族各取所需,至於妳們過得怎麼樣,我想應該沒人關心──只要我不把妳們宰了,這就只能算是私人恩怨、家庭糾紛。」
兩位公主怔怔的看著他,被他所說的話震撼。
「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可憐?很淒慘?沒有人愛?如果妳們真的這樣認為,那就是冤枉了妳們的父親,事實上,他們應該是很喜歡妳們才對,」科恩雙眼中的血絲漸漸退去,逐漸變成清朗的目光:「但奈何,我現在才是比較重要的那一個……所謂的割捨,大概就是這樣吧?」
「你!你騙我!」魔族小公主猶如離弦之箭,猛的衝向科恩.凱達。
驀地,「啊!」的一聲慘叫,她在中途就被人抓住了頭髮,回頭一看,是一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男子。
「你這兩個老婆很麻煩。」烏鴉說:「你打算怎麼辦?」
「艾妮.伊薩伯安特,妳還是那麼衝動,看來今天是說不了什麼話了,」科恩對著烏鴉淡淡一笑:「先關進忘憂閣的籠子裡,一日三餐你負責。」
「為什麼是我?」烏鴉沒想到自己要去做這麼瑣碎的事。
「需要理由嗎?那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科恩抓起地上的神族小公主:「至於妳,夏洛特.克納赫,妳會在一個很神聖的地方,為妳以前犯下的錯誤恕罪!」
「你先把她關進去,不願意送飯就餓著她!待會我們演武廳見!」一邊跟烏鴉交代著,科恩一邊拖著神族小公主進了一扇小門。
|
|
|
|
|
當科恩安排好神族小公主的事情,來到演武廳的時候,烏鴉已經坐在台階上等著他了。
這是很少見的事情,因為烏鴉這個傢伙有潔癖,從來不亂坐、亂摸、亂吃東西。
聽到科恩的腳步停在身邊之後,烏鴉放下了正在擦拭的武器,輕聲說:「你知道,我從來不出宮逛街。」
「是啊,你從來都不出門,這讓我一度認為你很害羞,」看起來科恩的心情很不錯,他以標準的小流氓姿勢蹲在烏鴉旁邊:「怎麼?難道是因為我沒有給你準備零錢的緣故嗎?」
「但是我的聽覺很敏銳,」烏鴉繼續著自己的話,根本不去理會兩個人的意思完全不搭調:「在這個憂雙宮,還有聖都的皇宮,在我方圓百臂之內,任何人說話我都能聽見。」
「那你每天得聽多少八卦啊,一定很忙吧?」
「所以,我知道很多事,包括你手下那些軍官的離奇婚事,」烏鴉的話終於點到了主題:「但是我要說,他們所有人的婚事加起來,都不如今天你和這兩個女人的事情古怪。」
「這有什麼好古怪的?她們以前欺負過我,我今天找到了機會,不過是欺負回來而已。有因就有果,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科恩嘴邊掛著笑意:「聽你說這些話的意思,難道你擔心我之後會被打擊報復?或者看到我這樣處置她們,你覺得害怕了?」
「我沒什麼好怕的,但你不一樣,你有一個帝國、有很多你要對他們負責任的人,所以害怕的人應該是你才對。我之前在聖都皇宮見到過魔將,未曾對陣,但我有一戰的信念,本來以為會很艱難,打起來之後發現並不是全無把握。」烏鴉搖了搖頭:「但這兩個人的身份完全不同於魔將,夏洛特.克納赫,我之前殺的人裡,有三分之一是她通過紅衣主祭下的令。」
「然後呢?」烏鴉很少說起以前的經歷,也很少說對事情的細微看法,今天突然說起,不免令科恩感覺奇怪:「你是在擔心光明神族那邊跑來找到你,讓你把我幹掉是吧?」
「我答應琴倫不亂殺人了,為了保持目前這種平靜而無聊的生活,我自然會處理好類似的事。」烏鴉說:「如果你是真心要跟神魔鬥一場,你的下場不會太好,勝出的機率很小。」
「你是專門跑來打擊我信心的?我可是戰勝無數心魔,才下定了這個決心的。」雖然是這樣說,但科恩臉上也沒有不高興的神色:「那麼,你會加入我這邊嗎?」
「如果我不幫你,你完全沒有獲勝的希望。」烏鴉轉頭看著科恩:「其實有人陪著打架,這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你搞出這麼多事,我的武技也不會進步。」
「你怎麼盡說些無聊的話,我還一直等著你問我怎麼處置神族小公主呢!」科恩一副「你快問,我已經憋壞了」的神情。
烏鴉卻轉過頭去:「這有什麼好問的,魔族小公主被關在籠子裡,你還能讓神族小公主無憂無慮嗎?說起來,你今天的表現很精妙,連我都差點被你騙了。」
「嚇到了吧?」科恩收起臉上的笑容,鄭重其事的說:「我不是變態。」
「我知道,」烏鴉點點頭:「所以才說你表現精妙。」
「之所以會嚇到她們,嚇到你,是因為除了變態那一段之外,我對她們的恨意全都是真的。特別是對神族小公主,除了洶湧的恨意之外,我還有一種深切的無力感。你應該知道我跟菲謝特的關係,也應該知道菲謝特的死與小公主有關,」科恩微微昂頭,看著空曠的演武廳說:「小公主眼下是在我手上,可我又能拿她怎麼樣?我能做的,不過就是打她幾個耳光,然後讓她跪在菲謝特面前罷了……能判決和懲罰她的人,只能是菲謝特啊!」
「相比之下,魔族小公主真走運,只是被關著而已。」烏鴉不鹹不淡的評價著:「菲謝特對你,是很重要是吧?」
「你應該聽說過,我一向是個離經叛道的傢伙,而那時候的斯比亞,還是一個傳統國度,跟現在完全不同。只有這個傢伙,他雖然出身皇族,看起來又挺古板,卻是……」科恩的目光輕微抖動幾下:「果然,我很不擅長找別人的優點。」
「就是因為他,所以你才要與神族和魔族對著幹?」
「話不是這麼說,其實菲謝特在的話,我是當不上皇帝的,既然我當不上皇帝,那麼我就不會直接跟神魔打交道。」科恩歎了口氣:「如果菲謝特是皇帝,我就會是他手下一位整天惹事生非的惡霸權臣,沒事就跑去神殿敲詐外帶調戲良家婦女,然後躲在一邊看菲謝特跟人道歉,事後還要嘲笑他……這是我某一年的新年願望。」
「從這個角度來看,菲謝特的死,是促成今天這局面的直接原因,」烏鴉又點了點頭:「如果他們想到這一點,一定會很後悔。」
「我不是聖人,但我也不是偽君子,我不會打著為大陸和平的招牌學習殺人技能,然後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殺戮生活中去,我跟神魔鬥,只有兩個簡單的原因,」科恩伸出兩根手指:「性格如此,為了報仇。」
「你現在沒有能與神魔爭長短的能力,如果真想報仇,不是應該先隱忍嗎?」烏鴉不太同意科恩的做法:「今天如此對待神、魔小公主,真不怕讓他們知道?」
「烏鴉君啊,你還不瞭解皇帝的思維方式和判斷標準,我今天這樣做法,其實是被逼的。」說到這裡,科恩哈哈一笑:「如果兩位小公主不同意暫時放下能力,我不會這麼對待她們,倒不是因為打不過,而是因為她們對於下嫁這件事還是有底限的。但事實是,她們為了下嫁,連我這種嚴苛的條件都會答應,這就讓我確定了很多事……不打她們耳光簡直對不起自己。」
「下嫁的小公主是什麼?是一隻掐住斯比亞脖子的手,也是一張會令斯比亞覆滅的牌,更是提醒我不要越界的最後一塊標誌。」科恩看看不明就裡的烏鴉,解釋得更實際些:「我這樣做,就是跟他們重新劃定一條界線,以爭取暫時的安寧。現在,我知道神魔有令斯比亞萬劫不復的手段,而神魔也知道我有拖人墊背的能力,大家做到彼此透明、各取所需,這多好。」
「除了你們相互的算計之外,就沒有誰再關心她們倆的遭遇?」
「嗯,如果你也不關心的話,大概就真的沒人關心了。」科恩一本正經的點著頭:「所以,魔族小公主的飲食起居,你要負起責任來哦!」
「忘憂閣不是你批閱文件的地方嗎?為什麼還要我專程去送吃喝給她?」
「距離是保持神秘感的重要手段,餵食這種溫馨的行為有損我的威嚴。想來想去,最適合的人只有你了。」科恩拍拍烏鴉的肩:「我還想從她身上搾取情報呢,你看,我是從正面訊問情報,而你呢,你可以用食物做籌碼跟她交換另一些情報嘛……說不定在這樣的環境裡,一個麵包也能賣個好價錢呢!」
「皇帝真是個苦差事,」烏鴉撥開科恩的手,很認真的說:「你確定你不是變態?」
「陛下新婚燕爾,不是應該留在待城照顧新婦嗎?」沉眠之地的小院落中,失蹤多時的第一皇妃菲琳.羅娜微笑著問科恩:「怎麼才幾天時間,就叫嚷著跑來我們這裡避難啦?」
「是啊,我們四個在這個冷宮住了月餘,已經慢慢適應了沒有夫君的生活,」迪爾.梅林堅定的站在菲琳一方,毫無道義的為第一皇妃非難科恩提供火力援助:「但見新人笑,哪聽舊人哭。」
凱麗在一邊很配合、也很誇張的擦拭「淚水」,只有溫絲麗沒有加入這個行列,她把一杯清茶放到科恩面前。
「這種無聊的乾醋就不要吃了吧?新人笑,舊人哭。我啊,最想哭的是我才對!」科恩一臉索然:「妳們來這裡悠閒度假,待城那一攤子事全部都得我去做,要有點憐憫之心啊……」
「居然把我們四人的事情一起處理了?夫君現在可真是一個稱職的皇帝啊!」
菲琳這麼一說,大家很有默契的一致點頭,完全不顧科恩的個人感受……雖然四人知道兩位小公主下嫁這件事不是科恩所希望的,但身為原配,心裡難免會有些情緒。
「我這不是專程跑來看妳們了嗎?」科恩哪能與四個皇妃鬥氣?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看在我這一片拳拳之心的份上,各位就放過我吧?」
「難道夫君不是跑來看塔的嗎?」迪爾.梅林用羽扇半掩著笑意:「怎麼是專程看我們?」
「嗯,我是專程從塔那邊跑來看大家的,」科恩大言不慚的說:「要走好幾百步呢,夠誠意了吧?」
「這次見大姐的效果如何?比上次談得更深入了嗎?」第一皇妃總算拋開了令科恩難堪的話題:「神魔的小公主,夫君是怎麼安排的?」
「當然會談到一些細節問題,但主要還是問大姐拿資料,以分析神魔的性格……這兩個老變態真是太難琢磨了,」科恩皺著眉頭說:「魔族小公主關在忘憂閣裡,神族小公主現在跪在菲謝特面前。」
「什麼?」四位皇妃大吃一驚。
菲琳更是兩眼發直:「魔族小公主關在忘憂閣也就罷了,你怎麼能讓神族小公主這麼跪著?」
「因為事情發生了變化嘛,」科恩把設計兩位小公主的事情說了一遍:「所以,我就利用這個形勢,扮演了一個被手下背叛從而變得喪心病狂、見誰咬誰的瘋子皇帝。這麼些天過去了,神王和魔王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證明我的判斷應該沒有錯,他們想看的就是這樣的我。」
「為什麼他們要看這樣的你?」溫絲麗好奇的問。
「大家現在知道了,神魔是以反叛起家的,他們在掀翻生命之源後,自以為能代表世間萬物,能替代生命之源管理眾生。但生命之源本身的管理就是有問題的,所以,被生命之源創造出來的神魔怎麼會沒有問題?反叛跟管理,這完全是兩回事嘛,」科恩故做輕鬆的笑了笑:「就我從大姐那邊得來的消息,神魔已經不止一次的失敗過,然後又滅世重來。」
「滅世重來……」除了菲琳,其他三位皇妃並不是太清楚關於生命之源的事情,但她們卻清楚這四個字裡包含的血腥,當下就變了臉色:「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希望得到最正確的方法,所以他們在研究眾生。」科恩說:「我以前也在奇怪,為什麼我做很多事情都會被他們容忍,現在看來,我的這種反叛行為也是人類中很有特色的一種……我很有可能是個重點的被研究對象。所以他們才下嫁小公主,一方面是想穩住我,一方面要限制我的破壞力。」
「如果是因為這種原因下嫁,身為女性,我倒是很替她們不值,」溫絲麗輕聲說:「她們做了很多壞事,但也是為神魔而做,沒想到最後還是要被犧牲掉。」
「這就引發另外一個問題了,我在這方面的疑惑還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科恩看著菲琳:「賞賜要公主級別,這一開始是我胡攪蠻纏、漫天要價的胡話,我本人並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事情真會發展到這一步,我的重要程度,真的到了神魔要以犧牲小公主為代價來挽留了嗎?」
「這點不好說,萬一你就是這麼重要呢?」
「好吧,就算這樣,但我欺凌小公主卻不用受懲罰,甚至連個告誡都沒有,這又是為什麼?沒錯,他們在某個時候可以憑借這個理由殺了我,但小公主的遭遇又算什麼?」科恩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這是不是說明神王和魔王,他們本身並沒有把小公主……當人看待?」
「我有點不明白,」迪爾.梅林說:「他們是不是把小公主當人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這關係可就大了,他們不把小公主當人看的原因是什麼?如果小公主都這麼沒地位,那麼其他上族成員在他們眼中又是什麼?」科恩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我們剛才已經說過了,神王和魔王是在研究眾生,如果不是另有原因,他們幹嘛把這種沒什麼地位的人放在身邊?怕寂寞的話,養隻小貓小狗也比這個好吧?」
「科恩你的意思是說……神王和魔王並不是直接研究我們,至少在一開始,他們不是在研究你。」與科恩對望的第一皇妃,突然目光閃亮:「這樣的話,魔王和神王,他們的直接研究目標就不是人類!」
「好樣的!」科恩昂頭大笑,猛的衝菲琳伸出大拇指!
「神魔兩族的一般成員研究人類,而神王和魔王研究自己的族群,那麼,這些上族成員的來歷就大有問題了……」第一皇妃感歎著說:「這相當於是一扇通往另一條道路的大門!」
「妳說得沒錯,大門就在我們面前了,」科恩點了點頭:「我們和神魔現在處在一個僵局裡,他們在研究我的同時,也在等待斯比亞的分裂;而我是在他們的壓力下苟延殘喘的保命。誰先打破這個僵局,誰就能贏得突破。」
「那你趕緊想辦法啊!」
「急什麼?」說到這個,科恩就嘿嘿的笑:「待城那邊我已經有安排了,所以我暫時不能回去,一旦回去,有人可就放不開手腳做事。」
「已經安排下去了?」迪爾問:「你確定?」
「嗯,所以我要在妳們這住幾天,哎呀,好累……」科恩伸了個懶腰,順勢往溫絲麗懷裡一倒:「我可是病號,能不能抬我進去?聽說妳們的床很軟啊!」
皇妃們一陣嬌嗔,丟下科恩跑了。
|
|
|
|
|
去年冰焰花開的時候,帝國雖然處於戰爭之中,但聖都的氣氛卻保持的很好,關心著前方戰事的人們並不迷惘,因為斯比亞有強悍的皇帝、穩定的政局和良好的治安,甚至皇妃們召集的坊間聚會每月都會按期舉行。
今年冰焰花開的時候,籠罩在帝國頭上的戰爭陰雲早已散去,但聖都的氣氛卻有些不妙。這個繁華的前帝都裡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流言,在警備隊的管制下,民間治安還馬馬虎虎,但在警備隊監管不到的高官貴族階層,麻煩就一直沒斷過。這全是因為皇帝陛下沒有如大家希望的那樣回來,而且皇妃們也跟隨他住在遙遠待城的緣故。
沒有皇帝和皇妃坐鎮,一件又一件離奇的事情接連發生。首先是皇帝宣佈遷都待城,還舉辦了隆重的慶典,可民眾們都不明白儀式的「隆重」之處在哪裡,一些高官貴族倒是能看到用魔法記錄的盛況美景,但這些人都清楚遷都儀式背後的各種糾葛,哪裡還高興得起來?
其次,被皇帝驅逐的光明神殿祭司,再一次穿著白袍出現在聖都,因為原來的大神殿被皇帝改建成了一所平民學院,所以神殿祭司們正忙著重建新的斯比亞大神殿。如果說這還不夠讓人震驚的話,那麼黑暗魔殿祭司的出現就真的讓人張目結舌了。
「污穢、卑賤、無恥」魔殿祭司同樣也在聖都忙碌著,因為皇帝陛下御筆親批,以前的死敵要在神殿街對面建斯比亞大魔殿!但既然是英明神武的科恩陛下的意思,民眾就是再不理解也不會有過激行為,陛下做事一向出人意料,這件事一定另有內幕,大家看著就好了。
相比之下,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坊間會議暫時停辦。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坊間聚會已不是單純的聚會,而成為斯比亞皇室發掘人才的場合,很多無法靠正規門路出身的平民因為參會而被皇妃們破格錄用,現在停止,就等於剝奪了平民的希望。所以,為這事聖都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很多人擁去維素國相府邸遞交請願書。
國相府邸外掛出公告,解釋說因為待城距離太遠,不利於召集。但根據那些堵住國相府大門的人的說法,以往參加過坊間會議的大部分人都是自發參與,根本不需要誰來召集。唯一能召集大家的只能是四位皇妃,所以,如果不是四位皇妃親口告訴大家坊間聚會停辦的話,那麼大家就要自己去待城,請國相府邸發給通關文書。
很多人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斯比亞也不缺少刁民,跟國相打對台還振振有詞,這些人真是膽大妄為得很啊!其實,這也算是科恩.凱達治下的一種特色,他至少給了民眾說話的權利──雖然亂說或說錯還是要挨板子,但說話本身已經不是罪過了。
吵吵鬧鬧的時候,去待城參加遷都儀式後又巡視各地的維素親王回來了,知道這件事之後,維素親王解釋說聚會不是不辦,而是因為剛剛遷都待城,四位皇妃事務繁雜,近期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來主持聚會。然後又在府邸外擺起了幾張桌子,讓希望參加坊間聚會的人登記,一旦待城方面有消息過來,親王就立即安排大家過去……這樣子,總算是把大家安撫下來。
民間的事態湧動暫時告一段落,緊跟著發生的,就是斯比亞軍方和政局的變動。
在神族和魔族的直接干預下,令斯比亞所有軍人都心驚肉跳的裁軍開始了,帝國軍隊要在一年內裁減五分之一,兩年內裁減三分之一,到第三年,整個帝國只能保持現有軍隊總數的一半。近衛軍、親衛軍的裁減幅度略小,但形勢也不容樂觀。
就連在荒蕪海岸立下赫赫戰功的三個龍騎兵軍團,也惹得神魔不高興了,儘管被參謀部全力保護,但結局依然是踏夢軍團被裁減三分之二的員額留用,配屬待城;裂影軍團和破曉軍團被完全裁成了空架子,只能各自保留一個營的員額,被分別配屬到南方戰區和北方戰區。
而這只是軍方知道的部分事實,他們不知道的另一部分事實是──所有被裁撤下來的類龍坐騎,全部被強制性的分配給了魔屬聯盟和神屬聯盟,具體數量和去向不明。
科恩.凱達是一個戰爭皇帝,他執掌的斯比亞是以戰爭發家致富的帝國,裁什麼都沒有裁軍嚴重,一半在戰火中存活下來的軍隊啊,這比打了敗仗更難以令人接受。先不去猜科恩陛下有多痛心,在聖都的帝國中高級將領們已經炸窩了。
一時間,參謀部駐聖都官邸前人山人海,總參謀官辦公室的門檻都讓人給踏破了,得不到準確裁軍內幕的軍團長們罵娘、流淚、砸東西,但無論他們怎麼哀求、耍賴,甚至威脅說要去待城告御狀,坐在辦公桌後面的卡羅斯中將就是不搭理,兜裡的裁軍名單捂得很緊。
於是,一群軍團長開了碰頭會,決定集體去待城喊冤──他們太激動了,一時忘記軍團長無故不得離開部隊駐地,所以最後決定集體寫申述狀,用加急快馬送去待城喊冤。絕對不能直接用公文方式送,那樣的話,申訴狀最後還是會落到參謀部手裡,所以大家選擇了走長官路線,海爾特中將和莫亞中將那是不用說了,甚至連瑪法和傑克都有份!
卡羅斯是個儒將,但並不是說他會任由這些軍團長們胡鬧,於是大筆一揮,該打板子的打板子、該扣薪水的扣薪水,然後統統叫到聖都來參加皇家學院高級將領培訓,不過關的不准回家──皇家學院的系列課程非常完整,裡面還包括了令卡羅斯本人都心有餘悸的詩歌。
夠膽子衝到待城找皇帝陛下申述的將領只有一個,就是帝國海軍副司令山德中將。因為不想手下的艦隊被送去「援助」兩個聯盟「剿滅海盜」,山德中將以「訓練」為名,乘坐第一艦隊的旗艦出發,偷偷摸摸的在神魔分界線登岸換了快馬,一路風塵僕僕的趕到待城。
一進城,凡人大道才走一半就被海爾特拉去灌了個昏天黑地,剛剛爬起來,莫亞中將又跑來跟他促膝深談,然後是瑪法請他參加聯誼會……一連忙了十多天,人都瘦了整整一圈還沒見到科恩,最後在大家「船隻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保證下,垂頭喪氣的回去了。
與軍隊不同的是,內政方面的變化要隱秘一些,雖然影響巨大,但能量卻是緩慢釋放的。原因很簡單,官員的調動一般不用告訴民眾,實在不得已要宣佈的話,也可以用很多修飾手法去掩飾本質。
維素親王被授予一系列的新官職,其中最重要的一個職權是監督帝國境內神殿和魔殿的修建進度。理由是兩殿在每個行省首府、所有重要市鎮同時大興土木,數量很龐大,要確保如期完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維素親王擁有了帝國內最大的物資調集權。
力克.凱達親王,還有西夫塔.凱達親王卸去了帶有軍隊背景的職務,被任命為地區監察官。聽起來地區監察官並不算很顯赫,可這個職務的名稱與實際權限並不相符──兩位親王各自掌握著五六個行省,除了沒有對總督的任命權之外,所有政務大權盡歸囊中。
理論上,對各行省總督的任命權是在維素親王手裡,而駐軍權、法令頒布權在待城憂雙宮手裡,但誰又能保證這樣的情況不會再次發生改變呢?就算沒有大的變化,但讓個人掌握了如此巨大的權力,且不管他忠誠與否,這事情本身就已對帝國造成了威脅……
環境和慾望,這兩個元素向來是相互影響的,沒有誰一定得在前面的道理,創造出這樣的環境,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就機率而言,忠誠無比的人先兢兢業業的爬上高位之後,突然發現自己有了謀反實力而實行的佔了絕大多數,所以他們被叫作反賊、逆賊。先訂下謀反目標再揭竿而起的那種,成功了就叫英雄,不成功也當得起好漢的頭銜……
把這些看在眼裡的人都在奇怪,一個淺顯的道理,科恩.凱達應該明白,他治理這個帝國到現在,還沒有犯過如此魯莽的錯誤……是的,這是魯莽,簡直是魯莽得可怕。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科恩.凱達本人受制於人,沒辦法才這麼做。斯比亞現在還能怕誰?神魔而已,既然是他們在幕後運作,那麼斯比亞也就翻不起什麼波浪了。
一系列的政令和軍令下達完畢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斯比亞內部沒有再發生什麼值得關注的事情,到處都是鬧哄哄的景象。上邊的人下令很簡單,可下面的人做起來不會那麼快,僅僅一個中級職務調整,雙方都有可能拖上半年才能交割清楚,更別說這麼多的高級職務了。
另外還有軍隊,裁軍不是放假,得提前拿出方案來安置那些被裁減的軍人,要不然,這些昨天還在保護帝國的人就只能轉行去做盜賊強盜,變成危害地方的破壞性力量。可說到安置,談何容易?一個人或是一家人的生存環境,這些都不是拿出錢來就能買到的。
督辦裁軍的祭司心急,聖都著急,待城也著急,大家相互催促的公文像雪片似的飛來飛去,卻沒有人能拿出一個好辦法。
在一個半軍事化的帝國系統裡面,各種物資和人員的搭配都有其固定規律和比例,讓各個行省吸納和消化十多萬外來民夫也許不是問題,但要讓他們立即接受同樣數量,有纍纍軍功在身的軍人,那就是個笑話。不說斯比亞每級軍功都有相應的土地、房屋和家畜等等賞賜,就只說這些軍人的家屬,這數量龐大的人群要如何安置?
所以,在文件上已經是農夫、屠夫、內政文員和警備隊員的人,這會還在訓練場上全副武裝的摸爬滾打;被劃歸到康森、白霜、佛露等行省,已經成為有房有地的居民的人們,晚上還是得窩在同一個帳篷裡睡覺……可聖都方面呢,還是得繼續向他們運輸軍糧、發放軍餉。
急不來的事情只能慢慢做,這是很多人從這件事裡學到的道理。反正斯比亞的格局已經決定下來,就算再怎麼拖,也無法改變神魔決定下來的事。
況且,現在的科恩.凱達似乎完全不管事了啊,大家還擔心什麼呢?
在這段時間裡,科恩.凱達的確沒怎麼管事,他每天泡在沉眠之地裡,過著悠哉游哉的清閒日子。
以前科恩不是打仗就是翹家,很少有時間陪四位皇妃,可這段時間每天都在一起,首先不習慣的反而是後者,終於有一天,她們聯合起來,「勸」科恩回待城去。
「時機還沒有成熟啊,」科恩趴在桌子上,懶洋洋的說:「這麼早回去會打擾別人的,那麼多的人,好不容易集體做個美夢,怎麼好意思現在就把他們敲醒呢?這太殘忍了。」
「你要是再不回去待城,可就輪到我們做噩夢了,」第一皇妃用少有的溫情語氣說:「斯比亞是我們的家,就算是再怎麼不喜歡以前的忙碌生活,可是我們為這個家操持了這麼久,感情也是很深厚的,怎麼能眼看著它發生這麼多狀況呢?」
「那就是說,跟我的感情不深厚了?」科恩可憐兮兮的說:「大家真的刻薄啊,就算心裡真的不喜歡我了,也不能說得這麼直接嘛……」
「好言好語的跟你說已經沒用了是吧?好樣的,膽子越來越大了,」站在第一皇妃身後扮黑臉的迪爾.梅林開始挽袖子了:「告訴你,現在可是四個打你一個!」
「妳們四個在這裡住了段時間,都跟著那些傢伙學什麼了?我估計不拿武器的話已經打不過妳們了。」科恩總算坐端正了,看了看活力四射的皇妃們,最後感歎一句:「看到妳們現在這麼健康活潑,我真是有成就感啊!」
「我們又不是你的寵物,什麼成就感?」迪爾.梅林還沒從黑臉狀態中走出來,菲琳是最先明白的一個,對科恩說:「不如我們陪你回去吧,你身邊也需要人照顧。」
「妳們想都別想,」科恩態度很堅決:「我好不容易才把妳們從神魔的眼皮子底下弄出待城藏起來,回去萬一出了事,怎麼辦?我找誰哭去?」
「四神有教會我們掩飾自身氣息的魔法……」
「算了吧,那魔法要是管用的話,他們怎麼會窩在沉眠之地裡不出去?跟著我回去這事妳們就別想了,我不會答應的。當是度假也好,當是受罰也罷,反正妳們不能從這裡出去。」科恩搖了搖頭:「是不是……妳們有什麼事情放心不下?擔心我真的收了神魔小公主做小嗎?」
「呸!誰關心這個?」迪爾.梅林用手指戳著科恩的額頭:「雖然一開始是被你騙來的,但我們現在也算是有屬下的實權派人物,這麼久不出現,難保不會出現混亂。」
「手下?妳們管他們吃、管他們喝,還能管得了他們一生無憂嗎?不怕他們長不大啊?」科恩又搖了搖頭:「越是這種時候,越能看到手下人真正的能力。」
「就像你手下的將領們那樣嗎?」菲琳單手托腮,微笑著說:「依照這些將領以前的表現,你的裁軍令一下,聖都的場面會變得非常熱鬧吧!」
「所以我才跑來陪妳們度假嘛,將領們找不到我,他們就會選擇自己解決難題,」科恩微微一笑:「他們又不是沒腦子,只是通常不用而已。只要拿出本少爺當年的作風,這點小事兒算什麼?」
「說到將領們,我這裡剛好有一封信,是白影昨天從待城帶回來的。」溫絲麗把一張信箋交到科恩手上:「卡羅斯在聖都撐得很辛苦,兩殿祭司對裁軍進程不滿意但又沒有解決辦法,似乎要先拿軍事學院做示範的樣子,已經在收集資料了……」
「這群混蛋要打軍事學院的主意?!」科恩眼睛一鼓,接過信箋看了,臉色變得沉重。
「怎麼了?」溫絲麗怯生生的問。
「沒什麼大事,只是我是真的要回待城了。帝國軍隊中的精銳力量,大半都被我藏到各軍事學院了,看來兩殿祭司當中也有眼光狠辣的嘛!」科恩對溫絲麗笑了笑:「這一去也就是十天半月,不用擔心我。」
「可是,科恩你不是說要打破眼前的僵局嗎?現在要做的事,似乎是在保持僵局吧?」
「對啊,因為僵局被我打破的先決條件是不被神魔所打破。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打破僵局的人不是我啊……我心急又有什麼辦法呢?」
嘴上跟皇妃們解釋著,科恩一樣樣的檢查起身上的裝備來。這是一個讓皇妃們久違的情景,要知道,當上皇帝之後,科恩身上就沒有再攜帶過多的東西──那些瓶瓶罐罐、長短匕首、魔法卷軸,都是他翹家跟人打架的必備套裝。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