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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或者說消息,它的核心價值在於時效性與真實性,過期、虛無縹緲的玩意一錢不值。可在比斯大陸上,能讓消息傳播的管道並不多,真要追溯起來,往日最具權威性的是官方驛站,這些設立在商路和運輸系統的站點,總是有那麼多內幕和秘聞流傳出來。
然後,這些能令人精神抖擻,也能令人如喪考妣的東西,會很快進入各級城市的酒店、旅社和市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消息的真實性會逐次遞減,轉而被加上娛樂大眾的重任──就好比是軍隊夜巡時,隊首傳話「前面有坑」,但傳到隊尾卻變成「別太認真」。
另一個有效的消息管道是傭兵公會,只要給錢,數量龐大的傭兵會為任何人提供盡量準確的訊息,而且絕不會只賣一家。當手裡有了好東西,他們會按照客戶表格上的排名去推銷。然而不同屬性的消息,只會流傳在各自專屬的層面,就好像貴族階層的東西,一般平民是沒資格接觸的,即使不小心知道了,也儘是些邊角碎料。
這些消息管道其實都有缺陷,不是真實性缺乏,就是傳播層面太窄。那麼,一個顛覆性的消息要怎麼傳播出去呢?特別是在當事人希望最多人獲悉這個消息的情況之下。
近幾年來,比斯大陸上無家無業的遊民數量劇增,遊民中的生意人在一年多以前,發明了一些全新的賺錢門路,其中之一就是閱覽廳──只看名稱的話,別人大概會認為這是圖書館一類的高檔設施,但它實質上跟圖書館不搭軋,而是一個單純販賣消息的場所。
在帝國首都級的城市,閱覽廳修得很有氣派,寬大而明亮;在行省首府級的城市裡,閱覽廳就不可能修得宏大;而在那些有足夠人流的碼頭或小城市,閱覽廳更是因陋就簡,甚至拿木板簡單圍一圈空地就可以開張。唯一不變的,只是這些大大小小閱覽廳裡販賣的東西。
消息,真實而具有時效性的消息,被用各種紙張抄寫,分門別類的貼在四面牆上!
這裡面有各帝國的政令,貴族階層的秘聞,還有大量異地商業需求……而且註明來源、時間、重要程度……
無論是誰,無論身份性別年齡,也不管是他、是她、還是牠,只要肯花上兩個銅幣,都可以進入這種建築去閱覽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就算不識字也不要緊,再加兩個銅幣就能享受高級服務,會有識字的人替來者解讀一切。
很快,閱覽廳的生意就深入民間了,不但販賣異地消息,也可以把本地消息傳播至外地,商人可以出錢發佈求購消息,想招募傭兵也可以去請閱覽廳幫忙,甚至有貴族每天都派人來瀏覽和記錄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這種生意雖然收費低廉,但卻很賺錢,因為有這個需要的人太多了。
閱覽廳先是在一些帝國首都悄悄出現,爾後規模逐漸擴大。這期間也經歷了遊民商人與所在地商人的爭奪,而且不乏血光,可最後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原因很簡單,本地商人根深蒂固,背後還有官方勢力支持,但遊民商人卻掌握著這生意的命門──單獨一家閱覽廳不可能存活,因為大量消息來自異地,必須要有一個相互聯通的網路才行,但說到快馬快船送消息,或者到其他帝國搞內幕,遊民才是幹這個的好手!
磕磕絆絆大半年之後,兩撥商人終於完成了利益分配,成功融合在一起。至於官方,大量稅金交上去自然一切順利,在各帝國察覺到這東西可能具備破壞力的時候,卻正值自己國力最虛弱的階段,況且各地閱覽廳已經拉到了靠山,只能加些限制法令去亡羊補牢。
有人說,這種行業其實是條約商團暗中經營的,是為了削弱和奪取眾多帝國對民眾的控制權,也有人說這個行業是斯比亞帝國搞出來的,因為凱達家從來不會幹好事……
但似乎前一種說法更有道理,斯比亞還想要其他帝國的什麼東西?時至今日,凱達家還缺少什麼嗎?
但是,不管怎麼說,一個不受限於所在帝國的傳播業已經形成了。在金錢的魔力之下,所謂「帝國不允許發佈的消息」反而成為更賺錢的噱頭,甚至有很多普通的消息,被人為的加上了這個頭銜,持有者一邊高喊「不准看!」,一邊伸出要錢的手,後果當然是觀者如雲……
從第一家閱覽廳誕生開始到現在,最具震撼力的消息不斷被刷新,就在最近幾天,震撼力消息榜首再次被刷新,很多人相信,這個消息在很久之後,依然會佔據第一名位置,沒有任何消息能壓過它,除非是一個與之緊密相關的後續消息。
此則消息的加粗加紅標題是──《黑暗魔族將與斯比亞皇族舉行秘密交涉!》
下面的副標題是:已證實──交涉內容為斯比亞帝國自行解體暨組建斯比亞聯盟事宜!
撲朔迷離──斯比亞聯盟將以何種信仰為核心?!
無論觀看者是誰,只要是站在這標題下,神智都會恍惚一陣,過一會之後,他們就開始追問消息的來源──閱覽廳已經在一年多的時間裡打下了金字招牌,可信度很高的,而且這種消息誰又敢用來開玩笑?沒見那些之前得到內幕的貴族老爺們一副唉聲歎氣、諱莫如深的姿態?
看來這消息是真的了!
於是,年輕的開始掐胳膊、抓大腿;年老的淚如泉湧、渾身顫慄;還有少數人仰天哭號幾聲「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啊?!」然後去找個水塘「撲通!」一跳──實在找不著水塘,找個半人高的水溝也要把自己蹲著溺了!
因為在這個消息裡,表達了一個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斯比亞直接與魔族開始交涉,而且要成立大陸第三個聯盟,大家以往的血海深仇已經無法報了,以前是一個帝國尚且天下無敵,要是它真的成了一個聯盟──恐怕不是報不報仇的問題,而是會不會被斬草除根的問題!
魔屬聯盟的人秉性剛直,想不開就要以行動來發洩,所以這消息一經發佈,各大城市立刻就亂了。多個城市發生大範圍暴動,憤怒的人們失去理智,幾乎所有的閱覽廳都被擠垮或是被焚燒,官員、貴族被攻擊,城內的警備隊被圍毆,以至於後來不得不動用軍隊鎮壓。
而在南條約商團治下的大運河,因為一直以來實施溫和管制,稅收不重,所以暴動倒是沒幾起,但跳水尋死的人幾乎要排隊……大運河也是河,跳下去就能沉的地方真是不多,唯一的幾個寶地可就人滿為患了。
要知道在這個大陸上,科恩.凱達的仇人跟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其實在接到通告後,條約商團趕緊封鎖了一些水流湍急的地段,然後把一些附庸勢力派出來巡邏,首領明令下達:撈上一個人來獎勵一銀幣,救回來加倍,說服其不再尋死再加倍!
因為這些跳下去的人,內心都對斯比亞懷有一種深切仇恨,期望有朝一日能洗雪前恥,而夢想的突然破滅,讓他們一時覺得生無可戀……但最敵視、最瞭解斯比亞的人全在條約商團裡,只有他們才知道事情並不單純,他們有必要去保護這一批還保留了血性和理想的人,他們幾乎就是未來對抗斯比亞聯盟的中堅力量。
拋卻這些功利的心理,萬人爭跳大運河而條約商團冷眼旁觀的話,情何以堪?
一時間,大運河上快船穿梭,手持長桿的人遍佈兩岸,不但是那些要跳河的人被阻止,就連跑去觀光的文人騷客也被連累……聽說有銀幣拿,人們的眼睛就紅了,管你到河邊幹什麼,抓起來就丟到一邊,然後集中起來進行「說服」,陸續登場的說客有鞭子、木棒、軍服、黑麥麵包,以及日後成為英雄的莊嚴承諾……
被說服人員的名單,則被飛速送到南條約商團臨時總部所在地,又被飛速送往最高層,然後經過幾隻手的傳遞,最終來到商團最高首腦面前。
「真是亂上加亂啊,看看這些名單吧,兩千多人了,還僅僅只是一個上午而已,」臨水的大露台上,吉倫特子爵叼著大煙斗,一臉沉痛:「兩千多人,再這樣下去的話……」
「今天是人數最多的一天,之後會越來越少,」斯維斯公爵兩眼看著河面,在他目光的彼端,還是有幾個黑點在往水裡跳,但旁邊立即就有兩條虎視眈眈的快船划過去了:「排除一部分虛報和假報的人數,真想不開的人應該只是五分之三,只要我們把消息適時的傳遞出去,他們就不會再尋死,而是應該來找我們。」
「但這樣一來,商團和閱覽廳有勾結的傳聞可就坐實了。」
「你怕?」斯維斯公爵搖了搖頭:「我不怕留下任何不名譽的傳聞,因為在這個世代,在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保留下名譽,問心無愧就好。」
「聽你說出這種話倒是不容易,可這不是我的話嗎?算了,壞名聲是屬於我這個農夫的,你不能背這個黑鍋。」吉倫特子爵噴出一口煙:「閣下,你現在就專注於魔族和斯比亞的談判吧,我會去警告那些祭司,不會讓他們留下任何你在場的記錄。但是話說回來,我就算打破腦袋也想不到上族和斯比亞會有坐下來談判的一天……對了,聽說談判雙方都已經到了?」
「是,雙方代表都到了,主要成員的身份都很高──上族方面是魔族長公主殿下,而斯比亞方面是第一皇妃領銜,」斯維斯公爵點點頭說:「很意外吧?主導談判的都是女性,斯比亞的維素親王雖然也到場,但只是作為普通的內政談判人員,在關鍵事務上面並不會出面。」
「相比談判本身,全由女人做主這點已經不讓人感到意外了……閣下什麼時候動身?」
「休息幾天就開始第一輪,我和北條約商團的尤里西斯親王都會到場旁觀,各帝國代表場外列席。」斯維斯公爵說:「消息一定要嚴密封鎖,涉及的談判細節會在事後適當公佈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吉倫特子爵「哦」了一聲:「護衛方面需要我們配合?……」
「這兩頭,還有誰需要我們保護嗎?她們隨便伸出一根指頭來,哪個勢力不會被摁碎?」斯維斯公爵苦笑著回答:「我們啊……用盡全力,卻始終追不上斯比亞的腳步。」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條約商團能有本事與斯比亞正面抗衡,我們是弱者,所以只能尋找機會,借助外力去對付斯比亞,」吉倫特子爵卻不同意斯維斯的說法,或者說他不滿意斯維斯現在的失意:「人生最可貴的經歷,就是在逆境中拚搏的過程,我們等待著,捕捉下一個逆轉的機會──很多年前,在我回鄉開闢農莊時,就有人跟我這麼說過。」
「老元帥嗎?」斯維斯抬頭看著天上:「其實我很想知道,如果是老元帥遇到今天的事,他會怎麼做。」
「我覺得他跟你的區別不會太大,」吉倫特聳聳肩:「他會從拍桌子開始,再打侍從耳光,然後叫上幾十個舞姬胡天海地一番,最後洗澡換衣服,笑咪咪的去侍奉兩邊的代表……」
「前面的步驟就免了,我現在就去拜訪。」斯維斯知道這是一種規勸,也是一種鞭策,於是笑了笑轉身走出幾步,在進門時又回頭,慎重其事的對吉倫特說:「盯緊科恩.凱達!」
「當然!」吉倫特重重的把頭一點:「現在他都要成信仰了,不會再輕易的溜掉。」
「農夫」吉倫特子爵的這句話,在空氣中傳播著,無形的音波像漣漪一樣四散開,越過滔滔的大運河,穿過廣闊的神魔分界線,一直傳向遙遠的地方……不過一會,斯比亞帝國境內,靠近西海岸的綿延山脈中,響起一聲洪亮的噴嚏!
「這又是誰在惦記我?」躺在樹樁上的年輕人慵懶的翻過身,拿著絲巾擦擦臉,幾縷黑髮從頰邊垂落下來:「你媽媽的有完沒完?這都打了幾十個噴嚏了!」
黑鐵戰刀就插在他身邊的地上,一個半人高的、飄忽不定的虛影正兩手抱胸,盤腿浮坐在刀柄上,聽到他抱怨的話,只是鄙夷的「哼!」了一聲,然後就別過臉去。
「你有意見?有就說,別陰陽怪氣的耍心機。」科恩拿出個袋子,咕嚕嚕的灌著水:「熟歸熟,要是惹到本少爺不高興──電你啊!」
話音一落,虛影的身體就抖了幾下,一頭金髮很誇張的直豎起來。
「停!我早就說了,你現在還不是神,你的身體是肉長的,風餐露宿很好玩嗎?得了病才會打噴嚏,這種事情也要找個藉口,你真是夠虛偽!」小九終於抗不住,轉過臉來看著科恩:「拜託你想想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候──談判的消息一出,誰還有空惦記你這個人?吃藥吧!趕緊把你這毛病治好!我為什麼會攤上你這麼個宿主?!」
「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科恩收拾起宿營的東西:「她們的談判馬上就要開始,而我這邊卻還有一堆難題……」
「我不覺得你的問題很麻煩,」小九的表情比較冷漠:「所謂成了信仰就要擔負萬民生死這種屁話,你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好吧,假定你真是大仁大義的君主,可你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被牽絆住。與神魔為敵,聽起來好偉大,但這種事情其實你一直就在做,你從生下來那天開始,就對神魔沒好感!那現在為什麼會瞻前顧後?一副左右為難的女人心思?!」
「喂,給你主人留點面子好不好?」科恩翻了個白眼給小九:「你不要以為我連打你的慾望都沒有──」
「慾望!狗屁的慾望!可能神魔就是想讓你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清呢?」小九像是已經被這個問題折磨得筋疲力盡:「你這一路上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做了,就是沒有幹一點正事──啊啊啊──你又電我!」
「讓你知道一下流氓的厲害!」科恩站起來把小九丟開,然後拔起黑鐵戰刀,邁上一條小路:「這種狠角色你可演不好,說真的,你一路上把所有能扮的角色全扮了,仁慈、睿智、八婆、變態,甚至是流氓,你都從什麼地方學來的?」
「這是我的本色!」小九一本正經的回答:「你可以侮辱我這個人,但你不能侮辱──啊啊──你這個混蛋又電我!」
「不要搶我的台詞,警告你,我就是靠這個混飯吃的。」科恩用手指點著小九的腦袋,雖然小九是個虛影,但科恩的指尖卻能恰如其分的停在他「皮膚」表面,連指甲都沒有刺入一分……
小九驚訝了一下,說:「你的能力現在控制得很完美啊,什麼時候學會的這一手?」
「又裝博學!有了能力,當然就要學習控制。」科恩搖了搖頭:「但我現在對你很傷腦筋,稍微洩露一下,怎麼才能控制你這張嘴?」
「你是不是覺得我像根刺?」小九冷笑:「而你除了能電我之外,根本拿我沒辦法?」
「有話就直說,別玩這種把戲。」
「很簡單,我現在在你眼裡是什麼印象,你在神魔眼裡就是什麼印象。」小九終於說到了正題:「我想來想去,神魔對你的態度不會太過複雜,所謂慾望受控制這種事,我們可能被引入歧途了──在這種關鍵的時刻,你是值得被忌憚的,但是,他們會忌憚你什麼?一個充滿慾望的你嗎?還是忌憚一個利用這時機做事、向著自己目標前進的科恩.凱達?不要忘了,在不久之後,至少在名義上你會與神魔平起平坐!」
「你這幾句話──說得不錯!」科恩站住了,背挺得很直:「我何必要沉迷在慾望消失的恐慌裡?而不是向著自己的目標前進?」
「一根標尺有用沒用,全看豎立之初是不是完美。」小九說:「插歪了就屁用也沒有!」
「對啊,說起來,本少爺都要當神了耶,少了點慾望又能怎麼樣?你憋了三兩天,就是想跟我說這個吧?」科恩看著小九,笑得有些不陰不陽:「如果是這樣,想必你已經想到怎麼讓我當個信仰了?那就說吧,這個信仰我要怎麼當?」
「一個信仰與一個凡人英雄,在本質上是一樣的東西,但卻有明顯的區別,」小九也不分辯,只是神色凝重的說:「凡人英雄所做的一切,別人通過努力或者喪心病狂的模仿,有一定的機率也能做到;但信仰不一樣,大量的非人事跡是無法被凡人做出來的──要成為信仰,缺少某種東西是不行的!」
「談判拖不了多久,」科恩點點頭:「時間短,任務重,那我要怎麼去找『某種東西』呢?」
「哈哈哈哈哈──」小九笑得前俯後仰:「你也有不擅長的地方,你也有求人的時候!」
「其實,」科恩剛要施展靈魂顫慄,小九就把臉色一變:「你記憶中的神王和魔王,他們都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一點都不關心,」科恩眉頭一皺:「但他們的傳說有不少吧……」
「你看見了?你親眼看見了?」小九輕蔑的把嘴一癟:「只怕你心裡從來就沒相信過吧!」
「你是說……我現在需要的是……」科恩恍然大悟,小九的性格和記憶有一大半來自殺戮之魔,對神魔的瞭解自然比所有人都要清楚,這種事情,小九很容易看到真相。
「神棍,」小九伸出一根手指在科恩面前晃了晃:「你只需要一個稱職的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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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斯比亞帝國,待城,夜。
待城建都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就算待城官方一直在嚴格限制遷入人群,但這裡的人氣也逐漸多了起來。
每到夜裡,各個街區燈火輝煌人聲鼎沸,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只有靠近皇宮的內政辦公區域還保持著一種嚴肅的寂靜,但這裡的魔法燈火也並不比其他街區遜色。
所以,在燈火通明的街區裡,突然出現一塊既安靜、光線又黝黯的地方,就很讓人費解了──只有那些瞭解內情的人才知道,這棟樓房原本是光明神殿駐斯比亞首都的聯絡處。
之前,在光明神族寵信科恩.凱達的時期,這棟大樓的燈火不但輝煌,而且還會通宵達旦,因為祭司們要挑燈夜戰,吵吵嚷嚷的籌備建設斯比亞大神殿。但現在,隨著光明神族一紙放棄斯比亞的通告,不但神殿建設立即停工,所有在斯比亞的祭司都丟了飯碗!
在科恩.凱達手下,雖然祭司們的地位從來就沒有高尚富貴過,但最基本收入還是能保有的,而且還有「以後會好起來」的希望……但現在,除了仇恨和疑惑,他們什麼都沒了。
一接到通告,祭司們就緊忙準備著打點回老巢,只是兩三天的時間,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開玩笑,要是回去晚了那麼一兩天,能撈好處的肥差可就會讓別人搶走!在這個關鍵問題上行動遲緩的傢伙,通常都是愚不可及、無可救藥的笨蛋。
但是,在所有的祭司裡,最遲鈍的一個就是斯比亞大神殿的當家人,也是斯比亞土地上身份最高的祭司,被科恩.凱達御封為皇家侍讀的那位。
大祭司尼贊,他並非愚不可及,也並非無可救藥。此刻的他,正站在最高的露台上,呆呆的看著星空出神,手裡抓著一盞快要熄滅的魔法燈,晦暗的燈火照耀著他陰沉的神情……
他不甘心,他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祭司生涯會走到這一步!
花了多少心血,陪了多少小心,前面分明已經是坦途了,卻沒想到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什麼事情都變了。而他一直以來最大的依仗,科恩陛下也沒有一個字的指點給他,就連自己的晉見也被擋了回來。
真要乖乖的回去天堂島述職?在那裡等待著自己的,絕不是什麼好遭遇!光明神殿失去斯比亞這件事,必須要有人出來頂罪,而他的腦門上分明寫著「替罪羊」三個大字──在這個大前提下,他別說翻身,就連回去看澡堂子的機會都不會有!
「晚安,大祭司閣下,願聖光永遠照耀您的身軀。」一位手下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回稟:「行裝都已經收拾好了,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拆了放回原處,」尼贊甚至都不用去考慮:「明天重新打點。」
「閣下,我們已經來回搬運十幾次了……」尼贊的手下很年輕,雖然對尼贊忠心耿耿,卻還不夠心機,但尼贊就是喜歡用這種人,所以聽了也不生氣:「繼續搬運,直到我說走。」
「遵命,閣下的意志,即是吾等前進的方向!」年輕的小祭司行了個禮,慢慢的退了回去,快到門口時才轉身過去。
但他一拉門,卻聽到外面一組雜亂的腳步聲,趕緊一步跨出去緊緊護著門扉,嘴裡大喊著:「這是皇家侍讀、大祭司尼贊的住所!你們誰敢亂闖?!」
聽到忠心手下的告警,露台上的尼贊知道該來的終於上門了,於是,他發出一聲嘶啞的歎息,轉過身走進房間。
兩手伸展出去,尼贊用一個稱得上是舞蹈的姿勢,點亮了房間裡所有的魔法燈,然後神情平和的站到一面碩大的水鏡前,用溫柔、甚至有些癡迷的目光打量著鏡中的自己。之後,他仔細整理了自己的裝束──法冠要正,飄帶要直,衣領要挺,寶石要亮。
即便這是自己最後的時刻,尼贊也要保持著一個成功者的儀態面對非難,並以一個無辜者的步伐接受罪責,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想帶著忠貞者的目光死去!
「我們找的就是尼贊!」門外響起一個冰冷的回答。
只聽「啊」的一聲,尼贊的手下飛到一邊,撞倒了一排玉石的雕像……然後又是「砰!」的一聲,兩扇門被一股強力撞開!
幾名身穿執法隊制服的斯比亞軍官踏進房間,用兇惡的眼神瞪著高冠華服的大祭司。
「祝福你,」尼贊兩手優雅的在身前攤開,掌心向上,對著來人說:「光明神的子民。」
「尼贊!」執法官明顯的楞了一下,然後才把表情轉化成陰笑:「你的好日子來了!」
「請不用擔心,我不會干擾閣下的公務,」尼贊面帶微笑,輕柔的抬起手來,拈去自己衣服上的一點木屑:「但如果不是很過分的話,我想知道閣下要給我什麼罪名?」
事實上,尼贊倒是有點驚訝來人的身份,因為斯比亞一直是控制在科恩.凱達手裡,法官系統是被科恩的摯友之一掌握,由這種人來抓他,難道是科恩.凱達已經倒台了?!
「你大肆煽動平民,挑撥斯比亞與神族的關係,並且陰謀造反!」執法官冷冷的看著尼贊:「其他罪名都記載著,也有一臂來高了。」
「請原諒我的挑剔,」尼贊發出一聲不太明顯的歎息:「這個造反的指控,似乎沒有新意。」
「你不要油嘴滑舌!也不要癡心妄想還有人能救你!」執法官很難想像一個甕中之鱉還有這副做派,直接跳過了一些抓捕的程序:「帶走他!還有他全部的親信!」
「但願你已經想好怎麼跟傑克大法官解釋這件事……」看到幾個凶神惡煞的壯漢撲過來,尼贊只能為自己盡最後一點力:「因為我明天還要跟大法官一起吃午餐……」
「很顯然,大法官閣下會忘記跟你約定的這頓午餐,」對方冷笑一聲,回頭命令:「樓裡物品全部收繳,所有帶字跡的東西全部歸檔,立即撤離!點火燒樓!」
「你們不是法官!」聽到對方領頭的軍官這樣吩咐,尼贊臉上立即就變色了──如果對方真是法官系統的執法隊,絕不可能點火燒樓這麼徹底,這樓是斯比亞皇室的財產,而科恩.凱達是個很小氣的皇帝,跟人打賭都只用一個銅板,有哪個手下敢點火燒他的樓?!
雖然上任還沒多久,但尼贊卻是個正牌大祭司,他自然擁有一身與大祭司相符的能力──在權力場中,光明神殿大祭司的好名聲不是那麼靠得住,如果這種等級的祭司隨隨便便就被人幹掉,那真是讓光明神族的臉皮沒處放,所以,每一個大祭司在晉級之前,都會被神族成員教授一些特別的保身絕技,這些魔法,也就是不明真相的人稱為「禁咒」的東西。
也不見任何吟唱,尼贊兩手手指一繞,手心裡就閃耀出兩個奪人心魄的魔法球,廣闊的房間中,魔法元素猛的躍動起來,而且還在向外噴發一種形似暴烈情緒的意念,這跟普通的魔法元素活躍完全是兩回事!
但這終歸還是魔法,而釋放魔法總是需要一點點時間的,就在這個極短暫的空隙中,一根粗大的木棍敲在尼贊的後腦上,結束了他這初次、也是最後的掙扎。
「現在才明白──晚了!」
一個高瘦的男子丟下木棍,探手接住了兩個快要失去控制的魔法球,嘴裡默念著一段簡短咒語,散發著耀眼光輝的魔法球在他的掌心中快速旋轉著,逐漸黯淡下來,最後似有不甘的收縮幾下,慢慢的消散在空氣中……直到房間中的光線完全恢復正常,周圍的人才徹底的鬆了一口氣。
「全部帶走吧,」高瘦的男子搓了搓手掌,微瞇著雙眼,整個人的思緒還停留在周圍的魔法元素上,嘴裡吩咐著:「城門那邊都安排好了,我會跟上的。」
可憐的大祭司尼贊昏迷著,法冠歪了,飄帶捲了,衣領折了,寶石掉了。
那邊上來幾個人,用兩只布袋把他給套了個嚴嚴實實,然後抬出房間丟在一輛馬車上──至於他的手下,那更是人人有份,全部給打昏了裝在布袋裡,像是奴隸一樣丟在馬車上。
作為一個通殺政教兩界的大祭司來說,這就是人生和仕途的徹底失敗,他不但沒有了翻身的本錢,還很有可能被人肉體消滅。而最鬱悶的一點是,事情到了這種程度,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誰在對付他,他「老師」科恩的仇人數量如同夜空繁星,尼贊的仇人就好像是恆河沙數。
被點燃的樓房很快就燃成一根巨大的火炬,照亮了整個待城行政區,而在這令人恐懼的火光中,一列長長的車隊靜悄悄的出了靠近皇宮的城門……待城的城門數量比較多,其中絕大部分歸軍隊管,夜間絕不會開啟,這道靠近皇宮的門歸近衛隊管轄,可以在任何時候打開。
這很容易理解,因為皇宮實際上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在城牆裡,另一部分在城牆外,中間由一架虹橋飛架連接,這個區域雖然看上去比較冷清,但嚴密程度都是排名整個待城前列。
能從這裡出城,只能說尼贊的待遇其實是很高的。
一路上,昏迷中的尼贊不斷的換車、換船,甚至還被一頭雄壯的獅鷲抓著飛躍了連綿的山脈,最後,他終於在一片密林中被喚醒了──與通常的英雄傳說不一樣,喚醒他的不是少女輕柔的指尖,而是一大桶冰水,但兩者在刺激程度上不相上下。
「啊!」像是一條砧板上的魚,尼贊掙扎著醒了過來,他吐出嘴裡的水,乾嚎了一聲之後,開始大口的吸著氣。
「嘶嘶──嘶嘶──」
眼睛適應了光線,周圍的景物逐漸清晰起來,尼贊立即開始觀察周圍,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密林環繞的空地中,周圍遍佈著大大小小的帳篷,各個種族的人物充斥其間,有扛著大錘的矮人,有配備細劍的精靈,還有身穿厚盔的野蠻人……但這些人最多在走過的時候瞥他一眼,沒人對他的身份和來歷表露過多關注。
「這是什麼地方?」尼贊兩眼發直:「是反抗軍營地?或是土匪巢穴?還是奴隸黑市?」
一個身穿大祭司法袍,全身上下滴著冰水的茫然男子,應該是一幅什麼景象?結合尼贊平日裡孤高聖潔的做派,這個反差實在是有點大了──所以在尼贊身後,有一聲忍俊不禁的笑聲傳出,但這聲音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福音,直接把尼贊從生死的臆想中拉回現實世界。
因為這笑聲屬於尼贊的一個熟人。
尼贊是從一個嚴酷的底層環境中爬起來的,他的技能之一就是牢牢記住每一個交往過的人,包括他們的語氣和腔調,這個在身後偷笑的人,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同時,他知道這個營地絕對不會對自己造成傷害,在某種程度上,這裡也可以算是他的大本營,雖然他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
「我咬死你!」尼贊猛的轉身,也不顧兩手還被綁著就縱身跳起,真的張著一張嘴去咬──
那個人一跳,笑著說:「我可沒有說過要跟你吃午餐!你拉我頂缸也沒用!」
這個笑嘻嘻的年輕人,就是斯比亞帝國的大法官傑克,其實他的全稱應該是──帝國大法官兼首席軍法官、帶中將軍銜、三等公爵傑克!
別看此人總是一副笑咪咪的模樣,但為人卻很狡猾,做起事來很無恥,特別是利用法律條文和貴族身份給人做圈套的時候,稱得上刁鑽陰險。普通人別說張嘴去咬他,大概連正眼看他一眼的勇氣也不夠。
尼贊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因為他跟傑克認識得很早,知道他以前是什麼德行……其實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出身,而且尼贊也算科恩身邊的人了。但傑克這一跳開,就露出他身後另一個人來,這人體型高瘦,臉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手裡拎著一個水桶。
一見這個人,尼贊立即就安靜下來,掙扎著站好了,因為這個傢伙要比卑鄙的大法官可怕得多──他是帝國中將、三等公爵瑪法,領銜斯比亞帝國最神秘的聯絡部,專做黑暗裡的勾當,他在哪裡露面,哪裡就會出現陣陣腥風血雨!無分敵我,人們都在私下稱他為血領主。
對上瑪法,尼贊臉上的表情雖然說不上懼怕,但濃重的提防心卻是顯而易見的。血領主的目標可不僅僅是帝國以外的人,很多帝國內部事務聯絡部也會插手,同時,在科恩核心圈子裡,表情陰沉的血領主是最難打交道的一個。
「老實了?」血領主丟下水桶,走到尼贊身邊,把他掉了個方向,拉斷綁住他兩手的繩子,然後從侍衛手裡拿過毛巾、乾衣塞給他:「換,馬上!」
尼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待在這兩個人身邊,總好過自己浮萍一樣的惶惶不可終日,於是立即就脫下沉重的法袍,換上了這套被洗得發白的便裝,穿好了之後,他才猛然想起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抬頭問血領主:「我的手下呢?!我記得昏迷之前我使用了魔法──那個魔法是神族傳授的,殺傷範圍非常大!他們還活著嗎?!」
「擔心你自己。」血領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現在跟我走。」
「告訴我!」尼贊一邊跟上血領主的腳步,一邊大喊著:「是你們帶走我的,還是半路上救下我的?!那些人都是我的下屬!他們活下來了多少?!」
「你的那些手下,不是又笨又沒什麼長處嗎?你自己都說是當寵物養著的。」大法官在旁邊說:「怎麼現在,你反倒關心起這些人了?」
「那是……那是我為了保護他們的說辭啊!誰生來就是既有用又聰明的?!他們還是學徒而已!」尼贊臉上閃過幾絲悔恨:「看來,他們是沒能邁過這一關……是我害了他們!」
「你那招,真是神族傳授的?」大法官也不接他的話,反而興致勃勃的問起魔法的事:「一共有幾招啊?找個時間咱們研究研究。」
「你──不要太過分!」尼贊扭頭過去,不想讓自己悲戚的表情落在大法官眼中,好一會之後才回答:「這種大範圍、強殺傷、不需要吟唱的魔法,神族有那麼慷慨白給嗎?我的魔力完全不夠發動,要靠一塊魔力水晶才能施展,這水晶有五塊,都是一次性的。」
尼贊醒來的時候,身上的配飾水晶等等自然是被收了個乾淨,但瑪法一聽到尼贊這樣說,立即招手叫來一個下屬,讓手下趕緊去處理這些東西,因為只要是跟上族沾邊的東西,在斯比亞人眼裡都是毒藥。
三個人沿著小路走進密林深處,四周圍已看不見其他人,再深入時,甚至連動物和昆蟲的蹤跡都消失殆盡。尼贊跟在後面,越走越心驚,幾乎分不清眼前所見的一切是真實還是虛幻,只覺得身邊的一切,連這片沉寂都帶著震懾人心的氣勢,他呼吸變得極細,動作逐漸變得拘謹,就連目光也縮回到腳尖前一臂的範圍。
畏畏縮縮的大祭司,就這樣被領進一片空地。
很大的一片圓形空地,繞空地邊緣堆放著很多巨石,石頭表面佈滿奇異紋路。地上鋪滿了半指長的碧草,中間孤零零生長著一棵一人來高的小樹。樹是很小,但上面並不茂盛的樹葉卻好似跟籠罩空地的陰影有什麼關係,每當樹葉輕輕晃動,投射在空地上的陰影就產生相應的變化──尼贊偷偷看了一眼天上,雖然有太陽,但陽光卻無法照射下來。
有人背對他們蹲在小樹前,正用手裡的棍子在地上撥弄著什麼,一副異常投入的樣子。三人站在原地好一會他都沒有反應,大法官只好乾咳了兩聲,他才把棍子插在草地上。
「喲,我們的大祭司來了,這身裝扮可真是親民啊──或者,你乾脆就是在逃難?」會這樣語氣來說話的人,舉世只有一位,那就是科恩.凱達!
聽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聲音,尼贊的兩個眼圈馬上就開始泛紅了。
從神族發佈公告到現在,雖然時間不算太長,但他所經受的壓力卻非常強大,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大祭司的承受範圍,雖然尼贊很會演戲,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凡人。外表的鎮靜只是一種模仿和扮演,其實他沒有半點能支撐這種鎮靜的本錢,所以內心是非常惶恐的,這兩種情緒混雜起來,就變成一種毒藥,無時無刻不在蝕咬著他的心。
如果不是在心裡保持著對科恩的一份奢望,尼贊撐不到這個時候──或者,如果他有可以投靠的勢力的話,他早就改旗易幟了。說到底,尼贊這個大祭司模仿了科恩的成長路程,在神殿裡其實沒有什麼根基。
此時此地,他見到了科恩,這不但意味著一種真正的安全,也意味著他被接納進了科恩的核心圈子。雖然他一直口口聲聲的稱呼科恩老師,科恩也笑咪咪的答應,但大家都知道這種關係的含金量不高,甚至尼贊為了科恩頂撞魔族那件事,在有心人眼中也是一種投機行為。
尼贊眼中充斥著感激、渴望和敬畏,嘴唇微微開合,猛的伸開兩手前衝幾步,似乎想要奔到科恩面前去,抱住他的雙腿,哭訴自己的憋屈!
科恩蹲著地上,靜靜的看著跑來的尼贊,沒有表現出任何喜怒情緒,但在他深邃的目光中,尼贊卻猛的停下了腳步──相距不過十步而已,但尼贊跑了好幾步卻沒覺得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彷彿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一樣!
「陛下……」遲疑了一下,尼贊慢慢的單腿跪下,沒有傾訴,沒有哀嚎,而是帶著一種深深的哀愁,把幾滴眼淚無聲的灑落在身前的碧草上。
科恩的目光和氣質令尼贊感到陌生,他明明就是用一種很沒正經的姿勢蹲在地上,卻無損他的偉岸。還有科恩的表情,那張看似溫和的臉讓尼贊無法正視,誰也說不清後面藏著什麼,但總歸是尼贊不敢去觸碰的東西!
「陛下。」再一聲呼喚之後,場中徹底寂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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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並沒有維持多久。
「不愧是幹祭司的,說哭就哭啊……好了,把你的眼淚收起來吧!」放棄研究螞蟻的科恩淡淡一笑,站起身來:「你哭,如果我不陪著哭,顯然就是我這做皇帝的不能與民同樂。如果我哭的話……你還是別逼我了,我要是真哭了,你們都會被嚇死。」
然後科恩也不管尼贊臉上的驚愕,很隨意用腳尖挑起一塊大石頭,「砰!」的一聲砸在尼贊面前:「都坐下說話!荒山野嶺的,大家別太死板。」
好幾百斤的石頭,別說坐,足夠躺下三個人了。傑克「嘖」了一聲,招呼兩個人坐下。
「有段時間沒見,有些事情改變了,」科恩把身體靠在另一塊石頭上:「我要告訴你們。」
「改變?難道陛下是在說談判的事?」傑克有些驚異:「我們都知道要和魔族長公主談判,皇妃和親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還是……」血領主接過傑克的話:「帝國分裂出了麻煩?」
「帝國沒有麻煩,是我有麻煩。」科恩搖了搖頭,神情倒是少見的正經:「其實你們並不清楚談判的細節,尼贊你更不知道──簡單的說,這次談判不是我爭取的,而是神魔強加於我的。神魔開出的條件就是斯比亞聯盟能擁有一個信仰,與神魔不一樣,但地位相同的信仰!」
傑克和瑪法當然知道這些內幕,但尼贊卻是第一次聽說──科恩的話音一落,尼贊的呼吸聲就停頓下來,他眼中燃起了一絲奇異的光彩,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最心儀的東西。
很顯然,身為大祭司的尼贊對信仰一類的東西充滿了敏感,聽完科恩這一句話,他就完全知道了自己到此的原因。不能怪他呼吸停頓,也不能怪他心跳紊亂,因為這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全新的人生開始,是一個全新的信仰啊!而在場的四個人中,只有他是宗教人士!
「拋開一些細節上的東西,我現在最大的麻煩就是這個,」科恩看著尼贊,繼續說道:「首先,斯比亞成為聯盟是定局,那麼這聯盟應該以什麼為信仰中心?」
「你!除了你,我不做其他設想!」
尼贊緊握著雙拳,答案脫口而出,他忘記了尊稱,也忘記了害怕。
「我也想到了這點,這似乎是最方便的解決辦法。」科恩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讚許尼贊的敏銳:「那麼其次,神魔兩族會給我足夠的時間來運作這件事情嗎?」
「絕對不會!」尼贊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著,但思緒卻有如神助,更是毫不忌諱自己在說什麼話:「我是祭司,如果有一個異端必須存在的話,我認為半死不活的異端信仰才是最好的異端信仰!」
「果然是業內人士,」科恩微微一笑,沒有解釋太多:「最後,我要在這個時限之內成為信仰核心,誰能幫我做到?」
「我!」尼贊站在石頭上,胸膛挺立在微微風中,臉色已經蒼白得像是一張白紙,但他雙眼中的神采卻一層層的疊加起來,散發著足以迷惑眾生的光彩:「這件事情,捨我其誰!」
其餘三個人看著尼贊,目光裡都有點意外。
是的,這傢伙有一顆不甘寂寞的心,對光明神族也不那麼忠誠,但他一向表現得還算規矩,從來沒讓自己的行為失去控制──這是幫科恩做事,又不是勾引名媛,不用這麼失態吧?
「好吧,既然你這麼熱心,我也就不再鼓動你了。」科恩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再問了一句:「我想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信仰的建立需要大批神跡作為基礎,還要有一套理論上的東西……需要我做些什麼來配合你嗎?」
「不用。」站在石頭上的尼贊輕吟著,分明已經沉醉在一種詭異的狀態中,因為他轉過頭來,用睥睨眾生的眼神看了科恩一眼,輕輕吐出了這樣一句話:「你什麼都不用做。」
傑克和瑪法面面相窺──尼贊敢用這樣的目光看科恩,他一定是發瘋了!
「好吧,這件事情就有勞你了。」科恩依然只是笑笑,站起來對傑克和瑪法說:「你們倆全力配合尼贊,盡快做好這件事,很重要。」
「保持!」尼贊突然伸出手來對科恩喊:「你這個深沉的狀態很不錯,一定要保持住!」
要是換了以前,科恩早就應該飛起一腿踢他個嘴啃泥,但此時,科恩只是點點頭,然後就轉身走了──很高深莫測的反應,很震懾人心的儀態。
但是科恩不在意,並不意味著尼贊可以逃脫懲罰,別忘了,現場並不是只有科恩。無論是因為要主持正義,還是因為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剩下的兩個人都不會給尼贊好果子吃。
尼贊是被倒拎著出樹林的,然後被倒拎著進入了另一片更安靜的樹林……再然後,慘叫!密林中,傳出一陣陣嘶啞的叫喊,某人被放倒在草地上,另兩人正在對其施加酷刑。
倒在地上的尼贊兩手亂抓,十分痛苦:「放開我!你們這兩個無法無天的蠢蛋!你們現在只是我的助手,我才是你們的長官──放開我!否則我讓你們去打掃廁所──把你的屁股拿開!」
「尼贊,你今天很有魄力,所以我們不得不用行動提醒你誰才是頭。是,我們使用的方式很不合法,」大法官穩穩的坐在尼贊的背上,一點也不為自己扒了別人的褲子而愧疚:「但很遺憾,斯比亞兩個能為你主持公道的人都在現場了,你還是趕緊求饒吧──親愛的瑪法,刀子磨好了沒有?給大祭司來個痛快點的,手法高妙的話,說不定他以後還能站著小便呢!」
「我手法一點都不高妙,」血領主用手指試了試刀口,失望的搖搖頭:「還是用石頭砸吧!」
「夠了!這種小混混的手法不要用在我身上,你們要說什麼就直說好了!」尼贊氣得滿臉漲紅:「真要說起打架,我未必會輸給你們──先把褲子還給我!」
「你在做夢。」大法官站起來:「首先,你要反省自己的行為,雖然科恩現在不跟你計較,但你看他的目光是失禮的。我並不介意接納你,但你的反應不是一個下屬或同伴應有的!」
「我只能說很遺憾,」尼贊用手掩住重要部位,但回答時一點也不輸氣勢:「而且我建議陛下趕緊習慣,因為在他成為信仰核心之後,他就要面對各種各樣的目光……」
「不包括色迷迷的目光!」大法官一巴掌打在尼贊頭上:「你是看小妞還是在看金幣?」
「讓他成為信仰,你很有信心?」血領主把小刀插回刀鞘裡:「短時間內就能行?」
「術業有專攻,你們搞陰謀詭計拿手,對這種事情是不會明白的。」尼贊一把搶過自己褲子,手忙腳亂的套上:「信仰的事,也就是我這樣的人才能做好。」
「你就吹吧,」大法官呸了他一口:「我看你的激動,多半是因為跟著老大有肉吃。」
「我咬死你!」大法官被撲倒在地,尼贊義憤填膺的叫囂:「不准侮辱我的理想!」
「我靠!你還有這玩意?」傑克一個翻身站起來,再一腳把尼贊踹翻:「多少錢一斤?」
「是人就會有理想!哪怕我只是個祭司,但我也不缺少這種支持我活下去的東西。」尼贊這回卻沒有激動,反而是蹲在地上,用一種略帶深沉的口氣回答傑克:「我知道,你們其實是想弄清楚我的打算,我也想明白的告訴你們,省的你們以後懷疑我的用心……」
「那就先從信仰說起,」血領主直接拋出關鍵性疑問:「我關心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科恩怎麼才能成為核心,從皇帝到神祇,至少要讓全斯比亞的人改變看他的立場,但是,我們只有一個他,神跡之類的東西,大概是做不出來的。」
「或許你覺得很難辦,但在我看來並不是不可能。在這段期間之內,注定要成為神祇的他什麼都不需要做,愛幹嘛就幹嘛去,要做事的是我──們!」尼贊臉上帶著憧憬的微笑,但一說到這裡,他的狀態又變回了睥睨科恩時的那個模樣,舉手投足中帶著無比的自信和威儀。
「我需要一個指揮部,它的規模要達到神魔大戰級別!我要你們提供五百名專業參謀人員,能夠制定出嚴密而浩大的作戰計劃並且執行!」
「我要你們提供全部的精銳情報人手,他們要具備敏銳的頭腦和犧牲精神!我要你們所有的情報管道,我要你們已經掌握的各國各地全部資料!」
「我要你們全身心的投入這場戰役,還要閉緊嘴巴不問我任何問題!我要所有忠於科恩的官員接受我的命令……」
尼贊嘴裡滔滔不絕提著要求,傑克和瑪法的嘴越張越大,莫非尼贊真的瘋了?
「你知道你在要什麼嗎?」血領主忍不住打斷他的要求:「你想接管帝國最高權力?!」
「我知道我的要求過分了點,但我保證這是暫時的,」尼贊並不否認血領主的質疑:「我已經對科恩做出承諾,必須保證這件事成功,你們可以監視我,甚至可以在成功之後殺了我!我不在乎!但是,你們現在必須答應我的一切條件!」
「你有種!」血領主狠狠的說:「為什麼不當著科恩的面提這些要求?」
「陛下那麼睿智的人,當然已經預見到我的要求,而且他也默許了。」尼贊笑笑:「不然的話,你們怎麼會來陪著我?」
誠然,傑克和瑪法都明白,事情就像是尼贊所說的那樣,科恩是個用人不疑的領袖,他也會答應尼贊的所有要求。因為樹立信仰不是去隔壁偷隻雞那麼簡單,甚至比神魔大戰還要麻煩,但是聽尼贊提出的這些要求時,他們心頭依然不是滋味,特別是主管聯絡部的瑪法。就算是科恩要他交出手裡全部的隱藏力量,他在感情上也會難以接受。
「瑪法閣下,請聽我說。」尼贊在瑪法陰沉的表情中看出了猶豫和痛苦,放緩了聲音說:「閣下,這其實就是一場浩大的戰爭,我們沒有退路!」
「我會看緊你,」血領主目光冷酷:「我也會殺了你。」
沒人會把血領主的這種話當成威脅,因為血領主從來就只說事實,或者是未來的事實。
但尼贊卻彷彿鬆了一口氣,點頭說:「謝謝閣下的理解。」
瑪法眼角抽了抽,一言不發的走了。
「你幹嘛逼他?」大法官站到尼贊身畔,拍拍他的肩:「要知道,瑪法的手下有一半扎根在敵對勢力,暴露就意味死亡。就算你需要人手,也不用這麼狠。」
「大法官閣下,這真的是戰爭,而我是一個缺少兵員的統帥,」尼贊回答說:「如果這能讓你安心的話──我保證不會死太多人。」
「我也保證,他不會真的殺了你。」傑克笑笑:「神棍,能解釋一下你這奇怪的狀態嗎?要知道現在,你看上去就像隻發了春的貓。」
「將軍的夢想是什麼?攻城拔寨揚名沙場。少女的夢想是什麼?冠蓋京華艷壓群芳。」尼贊轉頭看著大法官:「祭司的夢想是什麼?」
大法官想也不想就回答:「中飽私囊逼良為娼,這樣的案子我辦得太多了。」
「你說的那些人是穿著法袍的垃圾,當不起祭司這兩個字。」尼贊鄭重的更正:「其實祭司的最終夢想,並不是住在黃金殿堂裡聽貴人懺悔,也不是光著腳板去給泥腿子傳教,而是親手去樹立一個信仰!」
傑克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懷疑。
「我不會種地,也不會做生意,我生下來就是做祭司的,整個生命都和信仰聯繫在一起了。沒有錯,我是從最卑微的學徒升起來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喜歡上了錢,也喜歡上了女人,為了這兩樣東西,我也殺過人,甚至滅過人家滿門……但是這種日子是很虛幻的。」尼贊歎了口氣:「我無一物供奉世界,世界無一物賜予我,你明白嗎?」
「明白,」傑克點頭:「我對別人好,別人就對我好。」
「也算是這個道理……我是人,有慾望,但結果是給他人痛苦,讓自己空虛,我試圖擺脫,結果卻陷得更深!」尼贊苦笑著說:「祈禱時要保持聖潔,那麼之前先去做點齷齪事,每天都在解救別人,自己被無數罪惡包圍著卻無法解救……這種經歷,你能想像嗎?」
「你有病。」傑克的回答很簡潔:「我要立案調查你!」
「在我成為高級祭司之後,我接觸到了這些給我夢想的秘聞,比斯大陸上的兩種信仰,都是我的前輩們樹立起來的──我終於知道,還有這樣一扇門通往我夢想的世界!」尼贊沒有理會傑克的威脅:「你明白這裡面的區別嗎?這種榮耀,這種誘惑,這種被視為異端的快樂?我就是為此而生的!」
「我……不是很明白。」大法官後退了一點。
「你為什麼要冒死去追求那位城外的小姐?在那個時候,每個人都以為她是科恩陛下的人,這不危險嗎?」尼贊說:「如果你還是不能理解,你就可以把我當成是一個寡居十年但看見了精壯男人的寡婦,也可以把我看做是餓了一冬看見肉食的野狼……總而言之,能把我平庸的一生燃燒在這場戰爭中,我很慶幸!」
「這樣的話,倒是可以理解。」大法官臉上的笑容有點苦:「你謹慎一點。」
「我會很謹慎的,因為自從有了這個念頭,類似的計劃我每天入睡前都會想上一遍。」
「那你還有臉說你是個光明神殿的祭司?」
「戴上光明神族的帽子只是混口飯吃,在內心裡,我只是我自己的祭司。」尼贊當然知道傑克在憂心什麼:「你不用擔心,是科恩陛下給我這樣一個機會,所以我會真正效忠於他。」
「那麼,我可以暫時放過你……」傑克輕聲說:「你好好幹。」
「先把我的人還給我,一個都不能少,作為回報,那個魔法我會默寫給你的。」尼贊說:「我知道他們都還在,我需要他們當助手。」
「他們會在今天傍晚到達山的另一邊,我們會過去會合他們,」大法官笑咪咪的回答:「另外,科恩準備了一個場地給我們……」
「不需要豪華,但一定要夠大。」
「是個戰役級別的軍事指揮部,裡面什麼東西都有。」傑克拍拍尼贊:「走,我們可以先去熟悉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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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傑克和尼贊趕往指揮部的時候,魔屬聯盟裡也有人在趕路。
「公爵閣下,」車門外,有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低聲說話:「我們的馬車就要上山了。」
「知道了,盡量謹慎些。」聽了下屬的話,原本就端坐如斯的斯維斯.赫本又把背挺了挺,這種過猶不及的做法,讓他的姿態看上去有些生硬,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在某些時候──例如說現在,把動作做過了頭是有好處的,因為這能向別人傳達出不會被曲解的敬畏。
馬車上山,這就意味著一行人已經出了條約商團的勢力範圍,正在進入自己無法掌控形勢的地域,腳下這條路直通黑暗魔族與斯比亞談判團的駐地,也就是山腰的迷翠莊園。
這座山並不高大,也不險峻,但卻俊秀幽深,就像它的名字一樣,美得讓人心曠神怡。山腰的迷翠莊園有三百多年的歷史,順山勢而建,把整座山的秀美當作了點綴,取名「莊園」其實是一種很謙遜的做法,這片建築的精美程度不亞於皇宮,雅致的風韻又勝過尋常宮殿很多……名不見經傳,那是因為這地方一直被王族佔有著,從不對外開放。
馬車緩緩前進,微風吹開了車簾。
路邊的樹蔭時而稀疏時而茂密,把斜射過來的陽光分隔成不規則的條狀,公爵就穿行在這欄柵一樣的光影裡,俊美的面龐被這燦爛和陰冷交替籠罩,沿途的美景目不暇接,他卻無法伸手去拾取;而在前面的目的地,又不知有什麼東西在等待著他……這當中的無奈和苦澀,就如同他那不堪回首的曲折命運一般。
馬車在山腰的空地上調了個頭,慢慢的停了下來,車窗被輕輕敲響,還是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在說:「公爵大人,我們到了。」
「就在這裡等我,在任何情況下,你們都不要跨進莊園的大門。」
斯維斯公爵沉吟片刻,終於還是走下了馬車。腳尖才剛剛踏到地面,他就發現了好幾道鎖定自己的目光,雖然這些目光的主人都沒有現身,但很明顯可以被分為兩類,其中一類肆無忌憚,另一類卻漫不經心──對立的氣質,無形的比拚,看來談判還沒開始,魔族和斯比亞的暗樁們已較上勁了。
「還真是個性鮮明。」
在距離他十步遠的地方,就站著兩排穿侍從服飾的男子,一個個身姿挺拔,風度不凡,這裡的不凡並不是誇張的說法,而是公爵大人很實際的觀感,因為這些俊美得一塌糊塗的男子再怎麼侍從化,望之也不似凡人,不過,要是被堂堂的魔族服侍一回,會不會要付出代價?
公爵苦笑著整整自己的裝束,輕鬆隨意的站在了空地上,擺出一副等人的模樣,俊美的侍從們也不上來迎接。這不是他們有意怠慢,因為在兩者之間有一道線,線外的人無論做什麼都不在侍從的服務或者管轄之內……但實際上斯維斯真的在等人,他不想獨自面對麻煩。
因為一進門就有麻煩,魔族代表和斯比亞代表分踞莊園一翼,他這個小角色要先去哪一邊拜望?這種二選一是最令人頭痛的,如果有人陪著斯維斯一起選擇,至少會減輕些壓力,更別說來的這位跟斯維斯的身份相若,而且在威望上還要稍微高那麼一點點。
又一輛馬車上來了,就在斯維斯身前不遠處調了頭,樸素的車廂,低調的裝潢,門上掛著一個並不顯眼的徽記,那是北條約商團的標誌。
「親王殿下,我們到了。」
輕聲的話語中,隨車而來的侍從官打開了車門,尤里西斯親王走下了馬車。公爵很久沒見過他了,但親王似乎還是老樣子,精神旺盛,神情和藹,穿著一件很大的風衣,灰撲撲的布料裹住這個身子。侍從官取下了親王披著的風衣,斯維斯發現親王裡面穿得很正式,前胸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勳章,陽光一照熠熠生輝,但不得不說,這種重量對衣料而言是個考驗。
尤里西斯對斯維斯點頭致意:「公爵閣下。」
斯維斯還了一個禮:「親王閣下。」
兩人並沒有寒暄,只是對視而笑,然後並肩跨過了那道線,嚴陣以待的侍從們迎上來,很有風度的履行著職責,大概就是問些客從哪裡來、有沒有請柬之類的廢話……這麼沒眼光的侍從要真是人類,早被主人賣到魔殿去當兔子了。
被幾名侍從引領著,兩人跨進莊園內大門,進到莊園裡面,大家當然不用再掩飾什麼,尤里西斯親王當仁不讓的擔起重任,他和顏悅色的問帶路人:「請問閣下,關於談判的安排,有什麼步驟是我們需要知道的?」
「抱歉,」侍從回過頭說:「談判的事情我們並不知曉,一切都由上面的大人們安排。」
「原來如此。」尤里西斯親王點點頭,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有點誇張:「這樣的話,我們想去拜會雙方的談判代表,幾位可以帶我們過去嗎?」
斯維斯心中暗暗好笑,因為親王是把這裡當戰場了,話裡的套子一個接著一個,先不說自己要去拜會誰,反叫別人領路──萬一以後有人追究起來,親王就會叫屈分辯:「這是侍從安排下來的!於情於理,我們怎麼能反對呢?」
真是卑劣啊,不過這種難以抉擇的事情也只能這樣處理,更何況公爵有進一步的主動權,所以他微笑著,沉默著,觀察侍從們的反應,但後者的應對很輕巧,沒有讓他抓住任何有用的線索:「很巧,長公主大人剛好過去跟斯比亞第一皇妃會面了。」
「呃──請問兩位是公務性質還是私人性質?」這個意外的消息讓尤里西斯親王站住了。
「聽說長公主大人要和第一皇妃享用午後茶點,至於是什麼性質,就要請兩位自己判斷了。」侍從的語氣雖然和緩,但表達的意思卻很生硬。
「沒有關係,無論兩位殿下是什麼性質的會晤,於公於私我們都應該過去晉見。請閣下帶我們過去吧!」見兩邊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斯維斯上前去淡淡一笑把他們分開。
很顯然,魔族成員對神屬的人有更多的成見,再讓他們這樣對話下去,萬一弄出點事情,勢必會影響到自己。
侍從點點頭在前面帶路,而兩個商團首領默契的放緩腳步,遠遠的墜在後面好交流。其實,包括他們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個莊園裡,哪怕再小聲的話也會被第三者聽到,毫無保密性可言。但在另一個層面上看,他們談些什麼話題斯比亞和魔族都不關心,兩人的這種作為,還是在表達一種態度和心理……你們看,你們快看,我們連談話都是這麼小心翼翼,你們就放心的互相打對台吧,別玩我們!
「沒有想到,我們會這麼快就見面。」尤里西斯親王先以一句不痛不癢的寒暄開場:「公爵大人變得更加成熟了,這可是魔屬的大好事。」
「親王殿下過譽了,沒有一路接待殿下,是我這個晚輩的失禮。」聽了對方的誇獎,斯維斯把上身微微一欠:「只是談判會場設在商團附近,我實在無暇分身,還請殿下體諒。」
「不能怪公爵,這是我臨時得到的命令,說是要帶著一批帝國代表來列席,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有這樣一場談判。」尤里西斯搖頭說:「緊趕慢趕,總算沒有耽擱談判時間……」
兩個人在寒暄之中,已經把彼此在談判背後的權力及歸屬交代清楚了,更重要的是表達了立場,大家都是被安排過來的,而且光明神族也在關注談判,雖然他們還沒有露面。
斯維斯先「啊」了一聲,然後問:「親王帶來的人都安排好了嗎?如果人數上有變化,我也好及早安排。」斯維斯問的不是人數變化,因為這場涉及整個大陸格局的談判中少了一方代表,他難免會覺得不安,但有些事情真的不好打聽,如果把話說得太白,神族可能會翻臉。
「大概……這就要看談判的進程了。」親王搖了搖頭,並沒有把話說明白,這就說明他也不清楚神族的具體安排:「她們午後的會晤,就是在前面那個庭院嗎?」
「大概就是了。」既然親王無法做出回答,斯維斯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說到底,彼此都算不上同伴或戰友,於是斯維斯順著親王注目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前面的侍從已經停在一處清幽的花園外,正和幾位身材剽悍的同行面面相對。那些同行的表情不慍不火,保持著目光平視,但胸膛卻恨不得挺成畸形──這種姿勢要是換成女性的話會很惹火。
「難得一見的景象,」親王並不急於前進,輕聲對公爵說:「公爵看出點什麼來了嗎?」
「斯比亞的侍從們張揚得過了頭,而上族的侍從嘛……雖然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樣,但卻無法忽視對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斯維斯也輕聲回答:「這就像斯比亞今天地位的縮影,強勢得已經令上族側目,我想,這會是一場很艱難的談判。」
「對談判我個人比較樂觀,實際上,斯比亞聯盟的建立不存在太大的麻煩,因為這是既定事實。」尤里西斯笑答:「不過閣下這種定位很準,我懷疑斯比亞無法正確把握自己,聯盟和信仰都是問題,而且沒有先例可循……在這點上,我很期待斯比亞的表現。」
「親王殿下已經不恨斯比亞了嗎?」斯維斯問。
「恨?說起來我是應該恨的,但現在我能以什麼身份去恨?我們都是小角色啊,大事輪不到我們發言。」尤里西斯臉上的表情緊了緊,又隨即輕鬆下來:「或者,我們都要試著爬高一點,用新的目光去看待斯比亞,但誰也不能要求一個老人還具備這種體能,我爬不動了……只要放下你的憤怒,年輕人,你會爬得比別人更快。」
「親王殿下是智者,經驗遠超過我啊!」斯維斯沒有接親王的話題,幾步走到了前面,向帶路的侍者點頭答謝,然後站在斯比亞人的面前:「午安,我是魔屬條約商團首領斯維斯.赫本,我身邊這位是神屬條約商團首領尤里西斯,我們前來拜望談判雙方代表,請各位通報。」
被人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掃瞄,這很令人難堪,不過兩位首領都忍住了。
進門之後,斯維斯發現第一皇妃的住處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幽深,但也不至於被一眼看到底,轉過兩三處迴廊,身邊就出現了大批侍女,這些彩裙翩翩、舉止婉約的女士們可是真正的侍女,跟外面那些氣勢逼人的傢伙們有天壤之別。
前面水榭中,隱約有幾聲女子的輕笑傳來。侍女進入水榭,用輕柔的聲音通報了兩人的到來,裡面的笑聲停頓,隨後,侍女走出來,向兩位首領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兩位商團首領終於鬆了一口氣,要知道這種程度的談判事件,最關鍵的並不在桌面上,而是在私下裡的交易,雙方代表的會晤能容許旁人進去,這至少是個好兆頭。
斯維斯公爵當先進入,一眼看到的是兩位並肩佇立的女士,這自然是魔族長公主和斯比亞第一皇妃,她們兩位都是一身素雅的家居裙裝,面帶微笑,連目光都有幾分相像。無論是站立的位置,還是相互之間的神態,都讓公爵無法把她們之間的關係看成是對手……換一個角度去看,這到底是什麼程度的交鋒?
拋去雜亂的想法,公爵很正式的向兩位女士見禮,並將尤里西斯向魔族長公主做了介紹,因為在官方交往記錄中,魔族長公主一定沒有見過尤里西斯親王。
「皇妃妳看,赫本公爵的考慮太周到了,拜會也要拉著北條約商團的親王來。」魔族長公主笑了笑,對尤里西斯說:「親王不用拘禮,這是私人會晤,再說這裡的主人可是菲琳皇妃,本宮只算是個客人。」
「是,殿下。」對魔族長公主的話,尤里西斯回答時表情有些拘謹,一個字都不肯多說,而且目光也更多的放在第一皇妃身上。
「尤里西斯親王,多日不見,家人們都還好嗎?」
「謝謝皇妃殿下的問候,我的家人一切都好。」尤里西斯親王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我們冒昧拜會,打擾了兩位的雅興真是很抱歉。」
「公主殿下是在說笑呢,哪有正經客人在主人面前自稱『本宮』的?」
第一皇妃笑盈盈的回答,卻讓兩個首領心驚肉跳。膽敢打趣魔族長公主的人類女性,這就算是誕生了吧?但這樣的話,可叫兩個可憐人怎麼接下去啊?
本來,現場所有人的身份分為三個等級,最高貴的是魔族長公主,第一皇妃次之,兩個商團首領墊底,很清晰明瞭!但現在,第一皇妃卻好像有意在混淆她和魔族長公主之間的界限,但這樣的行為是因為什麼?難道斯比亞已經在私下會晤中吃虧了?
「說的是,」魔族長公主笑得更甚,一點也不拿皇妃的冒犯當回事:「本宮今天不算是純粹的客人,還兼著醫師的身份……對於患者的怨氣,本宮會以最大的耐心去看待。」
醫師?患者?兩位首領一頭霧水。
「你們兩位啊,真是太粗心了,難道還沒發現皇妃有什麼不一樣嗎?仔細想想,你們還沒察覺?」魔族長公主看著他們,歎氣搖頭,最後對皇妃說:「患者,給他們看看。」
魔族長公主的神色裡有掩飾不住的得意,菲琳皇妃報以苦笑,原地走了個圈子。
「皇妃殿下的腳……」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斯維斯公爵:「殿下可以行走了?!」
「什麼行走?本宮出手,難道是只能行走這麼簡單嗎?」聽了公爵的驚呼,長公主冷哼一聲:「菲琳皇妃現在能跑能跳,打贏你也沒問題。」
「這真是值得慶賀!」公爵很為皇妃的康復而高興,因為在他第一次見到菲琳的時候,菲琳是不良於行的,雖然她沒有流露出任何愁苦,但身為一個萬眾矚目的端莊皇妃,這病情實在讓她失色不少……然而下一個瞬間,公爵就想到另一個問題:「但皇妃的腿是……」
他不能把這句話說完,因為這裡面的內幕太多,科恩.凱達親口對他說過菲琳的腿疾真相,那是頂級治癒魔法後遺症,光明神族向她收取的代價,每年花費斯比亞皇室五分之一的預算,也只能保住菲琳的情況不惡化而已……這樣一種病症被魔族長公主出手治好,總覺得背後透著詭異,魔族不怕引起糾紛?長公主跟菲琳的交情還沒深厚到這個地步吧?
或者這是神族的讓步,為了面子才請魔族長公主出手?但神魔的關係有這麼密切嗎?
心中充滿了各種猜疑,但兩位商團首領臉色如常,很是為菲琳的康復高興。
「至於稱呼本宮,這是有原因的,」長公主殿下露出一個隱含深意的笑容:「皇妃是不是覺得本宮的口氣有些似曾相識?」
「雖然公主殿下這樣說了,但我依然沒有察覺到特別之處……」菲琳皇妃在回想,她本來已經長得極美,站著的時候身形也顯得高挑,再加上紅潤細膩的面龐上帶著些認真,讓人不禁怦然心動。
「像不像妳家的皇帝?」長公主殿下說出答案:「妳家皇帝很特別,得罪過的人多不勝數,所以啊,他以前怎樣對本宮說話,本宮就怎麼在皇妃身上補回來……」
兩位商團首領面面相覷──這會晤還真是「私人」啊!
「真是抱歉,長公主殿下。」菲琳略帶驚異,然後搖了搖頭,一隻手掌放在心口:「但是在人類的世界裡,殿下的說法已經對我的家庭地位構成了威脅……」
「不不不不,親愛的皇妃,本宮不會威脅妳的家庭地位。」魔族長公主踏出一小步,溫情脈脈的對菲琳說:「如若可行,本宮寧願威脅科恩.凱達的家庭地位。」
「那樣的話,我猜……」菲琳皇妃眼中沒有絲毫慌張,反而用一種很期待的語氣說:「科恩會先打斷殿下的腿……」
「同意,能不能做到且不說,他真有可能這樣幹。」說到這裡,魔族長公主轉頭看著公爵:「赫本公爵,你在跟親王說什麼?」
「我想問親王……」公爵後退了一小步,但很坦白的回答:「我們倆會不會被滅口……」
「當然會啊,」長公主輕描淡寫的回答:「如果你們不留下來喝茶的話。」
兩聲輕輕的敲擊,侍女們奉上了茶點,兩位身份高貴的女士總算結束了讓人冷汗淋淋的話題。
「我們的說笑就到此為止吧,兩位請坐。」菲琳皇妃終於行使了主人的職責:「既然人已經到齊了,那麼正好請赫本公爵說一下談判的安排。」
「是,皇妃殿下。」
公爵和親王同時點了點頭,從懷裡拿出日程安排──在不經意之中,公爵和親王已經把菲琳皇妃上升到魔族長公主的等級了,但他們似乎只注意到別人身份的上升而忽略了自己,因為在往日,這種日程安排說什麼也輪不到他們來制定!
可以說,條約商團的地位,就在這個時刻超越了魔殿和神殿。
「……除開談判雙方的人員之外,場外旁聽談判的代表一共六十二人,場內列席代表六人,外加同樣數量的隨員都已經到達。」
「……根據上族的旨意,每輪談判預計耗時一天,如當輪談判沒有結果還可以追加一輪,但談判全程不能超過二十天,之後無論結果如何,都要簽訂合約……」
「……會場外圍由條約商團警戒,會場內由談判雙方負責……每一輪談判結果,都將在五天之後公告出去,在合約簽訂前夕,除了秘密條款之外,所有的談判結果都將公佈……」
「……會場已經準備完畢,兩位殿下如無異議,第一輪談判將在三天後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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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比亞帝國西南部,海岸與內陸接壤處。一道連綿的高聳山脈分割了內陸和海岸線,也成功的將這片地域變得人煙稀少。山是高山,險峻無比,沒有連接內外的關口,外加山體兩邊都是原始密林,所以除了早期顛沛流離的異族之外,不會有人頭腦發熱跑到這裡安家。
但這種地方,卻往往會被斯比亞軍方看上,別看出產不多,作為戰略縱深至少藏一兩支奇兵是沒問題的。所以,軍方這些年經營下來倒是頗見成效,在這個名為「沼澤戰區」的地方共計建有三個永久營地,一個軍團級指揮部,數十個藏兵隧道以及良好的聯通系統──別的不說,作為整個系統的中樞,超大規模的軍團指揮部完全能滿足全戰區的指揮需求,本身兼具了隱藏部隊和物資的功能,且全部深藏在山體內部,巍巍青山遍佈綠蔭,隱蔽性極強。
但無論是規劃者還是建設者都不會想到,首次使用這地方發起戰役的卻不是軍方。
一串尖嘯聲穿透雲霧,迴響在山谷中,少時,一塊有百來臂長的苔蘚石壁像吊橋似的落下,變成一個橫在雲霧中的平台,幾個士兵跑出來,站在平台兩端揮舞信號旗,不大一會,盤旋在空中的獅鷲相繼調整位置,接二連三的降落下來,卸下載運的東西之後立即從平台的另一端起飛離去,因為在他們後面,已經有兩隊翼人滯留在等待區了。
這樣的平台,相鄰的兩座山峰中一共有六處,居然都有飛行部隊在日夜不停的起降,忙碌而緊張的氣氛讓身處其中的軍官眉頭緊鎖,無論身處哪裡都是疾步快走──以至於遇到擦身而過的、身份卓絕的長官們也無暇問候,只能簡單行個禮完事。
讓軍官們滿含歉意的對象,就是披著黑色大氅的科恩.凱達,雖然渾身上下找不到半點裝飾,但在制服和軍銜的汪洋中,便裝本身就是一種至高的特權……跟在科恩身後的兩個人雖然不是純粹的軍人,但都穿著一身與軍服有血緣關係的制服,軍法部的白和聯絡部的黑,相互映襯十分鮮明。
在傑克和瑪法的陪伴下,科恩來到瞭望平台上,這種平台兼具內外的監視功能,他先看看裡面上下幾層的作戰廳,再看看外面接踵而至的飛行部隊,淡淡的說:「完全是一副戰時狀態,看來某人已經決定要大幹一場了。」
「遇到這種機會,沒人不想大幹一場,我只怕他現在是在發病。」會這樣說話的,當然只有主管聯絡部的瑪法,他對尼贊接管他大批手下的事耿耿於懷。
科恩明白這個兄弟的心理,於是稍微考慮了一下說:「這樣吧,瑪法,你回待城去準備聯盟的事。把這裡的事情交給傑克,相信有了傑克的監督,尼贊不可能做出枉顧你手下性命的事情來。」
「這……」血領主躊躇片刻後,終於點點頭:「我不是不支持這件事,但他從來沒做過。傑克,你看好尼贊,不要跟他一起犯病!」
「行行行!」傑克知道無法推託,連連點頭:「你看我像那種拿大事玩樂的人嗎?」
「你像!」卻沒想到瑪法一點面子也沒給,直接掀了傑克的老底,之後瑪法看著科恩:「我回待城,那麼老大你呢?」
「橫豎這裡沒我什麼事,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去弄點東西,」科恩用手拍拍掛在腰間的佩劍。
笑笑說:「這些隨身的刀劍,顯然不再適合我用了。」
瑪法若有所思,點點頭離開了。
傑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有不甘的小聲抱怨說:「老大,你覺得我真是像那種人嗎?」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答案的。」科恩拍拍傑克的肩膀:「看緊尼贊,但不要輕易插手。」
被科恩和瑪法兩人用不同的方式敲打之後,傑克的怒氣幾乎填滿了胸腔,等科恩一離開,他袖口一擄就去找某人的麻煩。大法官生氣很有特色,臉上全是和藹的笑容,不多不少露出八顆牙齒,很溫暖親切、很鄰家男孩,但這模樣在軍法部有個說法,叫「陽光風暴」!
尼贊很好找,因為他略帶嘶啞的嗓音無時無刻不在標示著他的坐標,這會正在作戰室隔壁的通道裡吼叫:「回答我──遜西婭全書為什麼不在?!這本書是我親手交給你收藏的!」
傑克走到門口放眼看去,發現尼贊手裡拎著一個學徒祭司,正在來回搖晃著。
尼贊兩眼瞇得只剩一條細縫,額頭上爆出條條暗青的血管,已經把他手裡的學徒祭司嚇了個半死,話也說不順:「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以為閣下不會再使用這本書……」
「不會使用?!不會使用?!」尼贊先給了學徒祭司正反兩個耳光,再兜頭噴了他一口濃痰:「我再給你一天的時間,去給我找到這本書!否則我會把你那條還沒有使用的小祭司割下來,塞進你那個同樣沒有機會使用的屁眼裡!」
陰毒的話再配上陰毒的表情,別說是學徒祭司,就連站在他身後的傑克都打了個冷戰──以大法官對神殿祭司的瞭解,尼贊所說的這種威脅絕對有可能變成現實。
但尼贊顯然還沒有說完,丟開手裡的人,他轉身去看著幾個軍官:「提提炎塔啟示錄為什麼是殘本?!」
「這個……皇家大圖書館裡只有這個版本,館長本人已經證實了這個消息。」幾個軍官面面相覷,因為尼贊並不是他們的直屬上級,所以在內心中,他們並不太懼怕這個祭司。
「叫我長官!我不管誰說了只有這個版本,我要的是全本!」上位者的威儀可以通用,而尼贊還是個有頭腦、有辦法的上位者,當即就把軍官的推託之辭打回去:「我給你五天時間,不管你們是偷是搶是騙!如果還拿不到,所有人開除軍籍,回收全部勳章!」
斯比亞軍法幾十條,軍隊流行的處罰手段上百種,但就算是高級將官也不會說這種話,因為開除軍籍、收回勳章比砍頭還要嚴重……於是,眾軍官委屈的目光齊刷刷的望向尼贊身後的軍法官,現在,這位「劣跡斑斑」的閣下可比這該死的祭司友善多了!
尼贊察覺到眾人目光的異樣,轉過身來看到了傑克,也開始用一種凶狠的眼神瞪著他,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
夾在當中的傑克雖然還在微笑,但心裡的憤怒已經逐漸消減,好半天之後,他在所有人的期待目光中掏出個本子,用繪圖筆在上面劃拉了幾下,然後對軍官們說:「五天時間,我已經記下了。」
短暫的沉寂之後,軍官們「嘩啦」一聲就往門外衝去。開玩笑,首席軍法官都支持尼贊了,大家再不拚命可就真的完了!
「站住!」軍法官叫停軍官,然後走到尼贊身邊,乾咳了兩聲。見尼贊還沒有明白,又橫了他一眼,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長官不是這樣當的!」
察言觀色是一個祭司必備的天賦,舉一反三同樣也是,尼贊這下終於醒悟過來,陰沉著臉對軍官們說:「大圖書館的庫房你們找過沒有?如果再找不到,逼問提夫.羅倫佐也一樣……如果他還不肯交出來,你們就綁架他兒子!」
「報告軍官……」某個軍官小聲提醒:「提夫.羅倫佐是軍紀監督……總監督。」
「科恩還是皇帝!提夫.羅倫佐不是一樣跟他罵街!」在別人的提醒下,尼贊終於有了點長官的樣子:「只管去做,出了事我頂!」
有了長官這種承諾,軍官們當然不會再猶豫,一陣風似的跑出去了,從這裡去聖都最快也要兩天,他們的時間非常緊張。
「真不要臉,」傑克毫不客氣的啐了一口:「你下次不要拖累我。」
「那你別跟來。」尼贊現在就是個沒吃藥的病人,待人接物極不和善,袖口一甩走向作戰室。
傑克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晃腦的跟了上去。
在這個時候,他就算是個笨蛋,也明白自己的擔子有多重,因為從根本上來說,尼贊不是一個稱職的長官,而且他的指揮風格與軍隊格格不入,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現在能在一旁協助他的,只能是傑克這種既管軍,又管政,兩邊都熟悉的人。
就是幾步的差距,尼贊的大嗓門又在作戰室裡開始了咆哮,他就好像是一顆掉進油鍋的水珠,傑克一進密封門,滾滾的聲浪就迎頭砸過來,他也是在戰爭中成長的人,一接觸到此種環境,整個人頓時就進入一種亢奮狀態──臉上的笑容收起來,以一種少見的嚴肅取代。
要論野心,尼贊並不在任何人之下,這從他的作戰方案上就可以看出來,別的不說,就是準備步驟都有上百個,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一面牆壁,作戰參謀們忙前忙後,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但在另一面,尼贊顯然對這場面沒有心理準備,軍隊的作風是縝密硬朗鐵血,而不是簡單的瘋狂,拍桌子威脅人也沒用,所以在面對海量信息的時候,尼贊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是作戰方案副總指揮,」傑克站過去,與尼贊並肩而立:「現在我建議,組建作戰方案執行部,其職能是指揮和協調作戰細節、過濾信息,直接對我和尼贊總指揮負責……一般情報只需要報備即可,綜合進度每一個鐘頭匯報兩次,我和尼贊總指揮會一直在樓上。總指揮,你的意見呢?」
「我……當然贊同!」尼贊正巴不得有人來解圍,於是馬上點頭。
傑克看他同意,立即點出六個高級參謀和三名軍團指揮官負責,自己悄悄拉了一把尼贊,走進樓上的隔間。
「軍隊有他們的一套做法,身為長官只需要把握全局就好,」傑克見尼贊時時關注下面的大沙盤,不禁在一邊笑說:「別看了,像你這樣窺視,只能傳遞出對他們不信任,還有你這主事者的倉皇──坐下來,長官要不動如山。」
「我實在……」尼贊終於鬆了口風:「我覺得事事都要我親自督促才能成。」
「你指揮全局,但你本身要抽離在全局之外,用客觀的視野去觀察敵我……這些是科恩的指揮秘訣。放心,你的計劃我們都看過,參謀部也有推演,沒有什麼致命的漏洞。」傑克把尼贊拉到會議桌邊坐下,提出了幾個問題:「你與其擔心軍隊的執行能力,不如考慮你計劃中的一些根本性問題。」
「什麼問題?」尼贊抬起頭,目光如刀:「你質疑我的計劃?!」
「不,我只是有點疑惑。」傑克是在科恩手下歷練出來的人,對祭司的目光無動於衷:「你搞出這些一般的事情,好像不能把科恩的地位提高到神王和魔王的程度吧?」
「這種事情要怎麼跟你解釋?」尼贊想了想,語氣裡帶著一股自傲:「從接受者的角度來看,科恩並不是橫空出世的生物,那些所謂的人力不能及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完全不真實!」
「真實?信仰核心不是越虛幻越神秘越好嗎?」
「你想得太簡單了!虛幻神秘的信仰,比斯大陸上並不缺少,至少已經有神族和魔族了!科恩是第三個,還要跟他們比虛幻神秘?這跟雞蛋碰石頭有什麼區別?」尼贊冷著一張臉:「神魔從高到低、從虛到實才能被人接受,科恩必須反其道而行之才有希望!親和力,這是科恩這個『人』最大的優點,我們要把握住這個優勢,無限放大!」
「你是說從低到高、從實到虛?但我看不出來你方案裡有什麼神奇的地方。」
「雖然我在指揮軍人方面不如你,但這個方案你不用擔心,而且你馬上就能看到。」尼贊看著桌上的一幅地圖,嘴角抽了兩下:「我的方法,你們誰也想不到……神魔也想不到!」
「如果有人想到了呢?」傑克的態度很平和,卻無法掩飾話裡的傲慢:「永遠不要低估別人的頭腦。」
「想到了?」祭司笑得有些沒心沒肺:「就算有人想到了,他們也無法阻止!」
「長官!」一名參謀軍官推門進來:「執行部匯報,戰鬥方案的發動條件已經具備!」
傑克對軍官點點頭,再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看著尼贊。
尼贊兩拳緊握,沉默片刻後,才在傑克的提醒下站起來,轉身過去,拋下一句生澀的命令:「按計劃,發動!」
「是!」軍官行了一個簡潔有力的軍禮,轉身走到通道上,用洪亮而堅定的聲音大喊:「命令──初始作戰計劃──現在發動!」
「遵命──發動!」作戰室裡的數十名參謀齊聲應和,浩大的聲浪在四壁之間來回滌蕩,瞬時,原本忙碌緊張的氣氛變得沉悶壓抑,各部門人員的快步穿梭也變成了疾步跑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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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迷翠莊園。
黑暗魔族與斯比亞皇室的第一輪談判正在進行中。
各方的旁聽代表加上助手再加上記錄員和傳遞員,這是一個龐大的人數,會場旁根本容納不下這些人,哪怕在會場前後左右的空間裡站著也不成,公爵只能把他們安排在外面一處露天廣場裡「列席」,再讓人把談判過程傳抄出來。赫本公爵本來抱定了一視同仁的心態,哪曾想一個代表至少需要三張桌子,還是要把一些人安排到廣場邊緣處去落座。
一直忙到談判臨開場之前,公爵才進入自己在會場裡的席位。與擁擠的廣場不一樣,偌大的會場裡只坐了不到三十人,身處在這種寬鬆的環境中,他才算鬆了一口氣──會場按橢圓形佈置,幾乎沒有多餘的裝飾,顯得莊重肅穆,雙方各佔一半席位,中間小圓桌是雙方首席代表和三名助手的坐席,但這些坐席並不是最顯眼的,顯眼的是旁邊堆積如山的法典書籍。
因為公爵忙的不可開交,所以宣佈談判正式開始的職責就落在尤里西斯親王身上,事實上,親王的資歷和身份也是最適合做司儀的。
「在這個注定被史冊銘記的日子裡,在諸君面前,受南條約商團委託,我謹宣佈,黑暗魔族與斯比亞帝國談判,現在正式開始!」親王環顧談判雙方的低級代表和幾位參與旁聽的代表,斑白的頭髮,渾厚的語氣,使他的身軀散發著一種滄桑和厚重:「請黑暗魔族和斯比亞皇室代表入場──」
隨著親王的話,兩扇相對的大門打開,雙方的重要代表魚貫而入,一馬當先的自然是兩位風華絕代的女性──魔族長公主愛米妮.伊薩伯安特和斯比亞第一皇妃菲琳.羅娜!前者臉上的微笑充斥著無上的自信,和煦的目光總是比在場的人高了一線;而後者的微笑裡並沒有太多附帶成分,顯得相當真誠,目光清澈閃動如水,卻總是保持著平視。
長公主後面的幾名魔族成員,個個都是面無表情;而皇妃身後跟著維素親王等幾位學院派內政官,他們裝扮儒雅,舉手投足中都帶著謙虛有禮的外交家風範……但這顯然是個假象,清楚內幕的人都知道,維素親王的品格其實並不比他兒子高多少,典型實例就是斯比亞內戰期間,這位親王說服不少貴族歸附自己,到現在,這些貴族已經死掉差不多一半了……
在觀眾屏息凝神但心猿意馬的時候,兩位談判的中流砥柱已經走到了一處。
「幸會,第一皇妃。」魔族長公主殿下展現出上族特有的廣博和寬容,先行問候不說,還把自己的手伸向皇妃。
「幸會,長公主殿下。」
嘴裡說著敬語,斯比亞皇妃卻只行了一個平禮,有好事者不禁在心裡揣測,或者在談判結束之後,她會連敬語也省了吧?但這些人沒有注意到,皇妃趁著行禮的機會,不著痕跡的將自己的手拿開,讓長公主的魔掌撲了個空,但殿下顯然是有備而來,她手腕一轉,變成一個「請入座」的手勢。
只看兩位殿下相向而行的步伐和風度,赫本公爵心裡就有點忐忑,等看到這裡,他對今天的談判就更加悲觀。這兩位今天的氣勢可不是一般的足啊,長公主就不說了,皇妃的一行一禮都充滿了含蓄的自尊,就連腦後幾根散亂的髮絲都帶著一種別樣的驕傲在舞動。
在長公主和皇妃客氣寒暄的時候,公爵手下唯一能進入會場的護衛隊長輕手輕腳的來到他身邊,把一份情報遞到公爵的手上。
瞄了瞄情報上的代號,公爵顧不得去聽場中兩位首席代表在說什麼,退後兩步側身看起來,雖然是在極為正式的場合,但隨著閱讀的深入,公爵俊美的臉上還是出現了一絲疑惑……幾乎是在同時,尤里西斯親王的副官也手持一份情報去到親王身邊,親王看完後默然環顧了會場裡的談判代表,臉色似乎更深沉了一分。
沒有人注意到兩位商團首腦臉上的變化,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長公主和皇妃身上──就是在這個短暫的時間之內,她們倆已經充分的展示了風華絕代的威力。不得不說,女性能夠擁有的美,在她們身上鋪陳得很完美了,在這種場合,相貌身材並不能成為絕對性因素,更重要的是優雅的儀態、高貴的身份,以及把這些美散發出來的方式。
夠資格在場的人按說都是有自制力的,但此時卻都一副或沉醉、或驚艷的表情,而且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魔族長公主就不說了,但菲琳皇妃什麼時候也具備了這般魅力?
與艷壓全場的長公主相比,皇妃的美是純真和親切的,但在長公主殿下的耀眼光輝照耀下,她的美麗並沒有黯然,更沒有枯萎,反而顯得生命力十足。
但美艷不可方物這點,沒有妨礙兩人犀利的態度,在她們坐下之後,旁聽代表的神情也就逐漸恢復到「生活可以自理」的程度……或者這是談判本身的錯,因為第一個擺上桌面的項目就是性命攸關的斯比亞帝國分裂。
「……我方計劃以現行的實際控制區域,另外要求神屬聯盟和魔屬聯盟割讓不少於五個行省的相鄰土地,這樣一塊區域,才能勉強承載一個聯盟……」皇妃面帶微笑侃侃而談,旁邊的助手則適時的遞上地圖,供在場的人查看。
「斯比亞控制的地方已經不少了,土地肥沃、人民富庶,要真這樣分法,斯比亞聯盟就幾乎掌握了整個大陸的財富和資源……」長公主殿下的目光掃過地圖:「要不這樣,本宮做主把這兩塊地分給妳,但斯比亞要歸還神魔分界線……」
「殿下說笑了,神魔分界線從來就沒有存在過……殿下是在說這條狹長的地方?這跟撕裂斯比亞有區別嗎?」
剛剛開始還只是長公主和皇妃的交鋒,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他人也加入進來,各種不同風格的話語逐次響起,慢慢的剝去掩飾,成為赤裸裸的利益爭奪。
「上族是帶著對斯比亞的祝願而來,但這並不說明上族會讓魔屬聯盟和神屬聯盟再割一塊肉給斯比亞這匹狼……」
你冷嘲熱諷,我引經據典:「吾想吾皇聽到閣下的誇獎會很高興,但地緣關係到政治格局,如果不做改變的話,無論哪方都會處於一種不穩定的局勢中……」
「斯比亞本身是一個帝國,先分裂再組聯盟是上族的恩賜,這是無上的榮耀,如果再不知進退,開口就是五六個行省的土地,合情?合理?更置上族於何地?難道斯比亞的大好事,竟是別人的血淚鑄就?」
你氣焰囂張,我以情動人:「無論是根據現今流傳的法典記載,還是根據民間流行的習俗,被封邑的一方提出這種要求,都是合理的,特別是在一種不傷害雙方的情況下……」
「你這是要挾嗎?斯比亞要識時務!」
「雖然變革會帶來陣痛,但吾皇是在爭取應有之權力!」
魔族長公主和斯比亞皇妃並不參與到這些沒營養的爭論中,兩位殿下巧笑嫣然,時不時還會對視一眼,顯得那麼悠然自得。只有在手下某人把爭論帶向衝突的前一刻,她們其中的一位才會說上一兩句,讓話題重新回到談判本身。
是的,這場談判確實是上族的意志體現,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個既成事實,組成上族談判團的成員們,他們對人類有一種天生的憎惡。兩位殿下不直接阻止爭論,也許就是想讓這些人的憤怒經由這個途徑宣洩。
但這種層面的爭辯,卻把另外四位旁聽代表嚇得不輕,他們是從神殿、魔殿和兩個人類帝國選取的實權人物,但與身份拔高的公爵和親王不同,與久經考驗的斯比亞談判代表也不同,他們此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上族成員,更別說只比至高無上的上族王者差那麼一點點的魔族長公主,這些強橫的存在,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簇怒火,也能把他們烤成灰燼。
赫本公爵聽了大概半個鐘頭的時間,都是大感頭痛,看看其他旁聽的人,神殿和魔殿的代表已經面色發白,另兩個大帝國的代表則在座位上縮成一團,只有尤里西斯親王還保持著嚴正的貴族標準坐姿。
「公爵殿下,」公爵的護衛隊長再次到來:「這是新的情報。」
「又是他?」赫本公爵先看看封皮上的代號,翻閱之後眉頭緊鎖:「確認了嗎?」
「正在確認中,但沒那麼快。」
「有問題,」公爵看到親王的副官進門,自言自語的說:「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需要我去證實真實性嗎?」見公爵猶豫不定,護衛隊長問了這一句。
但公爵只把頭搖了搖:「這裡暫時離不開你,再等等,你也不要驚動其他人,如果再有相似的情報別送來,一切等這場談判完了再說。」
護衛隊長點點頭離開會場,但公爵顯然沒有料到這場談判的艱辛程度,從清早開始直到下午,雙方的爭辯還沒有停息的跡象,只是在激烈飛揚的你來我往中,彼此的要求和底限被表露出了大半……午餐是別想了,因為已經到了下午茶的時間。
終於,在某位帝國代表暈過去之後,兩位睿智的殿下開恩,宣佈休息半個鐘頭。
趁著這難得的空隙,公爵走出會場,想去看看廣場的情況,沒想到迎面趕來的依然是他的護衛隊長,而此時,他手裡拿著的情報已經變成厚厚一扎!
公爵頓時覺得腦袋裡一陣轟鳴,有氣無力的問:「都是關於他的?」
護衛隊長默然點頭,補充說:「事情差不多,地點不同,而且都發生在昨天夜裡。」
「讓人來頂替你的位置,你帶人去查證,路上小心別中了圈套。」公爵下定決心,吩咐說:「在談判的同時玩這種花樣,大概是別有用心的人招搖撞騙,最好抓活的。」
「是!我這就動身!」或許是因為這個難得的機會,一向沉著的護衛隊長情不自禁的向公爵行了個標準軍禮。
公爵一偏頭,發現尤里西斯親王站在廣場入口處,手裡捏著一疊信箋,正對他的副官小聲交代著什麼,不出意外的話,那內容應該和公爵剛才講的話差不多。似乎察覺到有目光在觀察自己,親王抬起頭來,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看看在身邊穿梭,只為談判忙碌卻沒有接到此類通報的眾人,公爵在心裡感歎,條約商團現在的力量和敏銳度,顯然已經超越其他勢力了。
另一方面,公爵的護衛隊長把近衛職責移交給另兩名隊長,自己帶了個助手健步出了莊園大門,接下坐騎向山下飛奔而去。反正在談判開始後,這一路上都是疾奔的信使,當中多一兩個人也沒什麼奇怪的。
兩騎風風火火的進了商團總部,下馬直奔情報部而去,在南條約商團,因為公爵本人是情報官出身,所以情報部門一直是重中之重,機構健全,人員幹練。
「貧血處長!」見到護衛隊長的進門,老邁的情報部主官毫不驚訝。在赫本公爵身邊,這位只有綽號沒有姓名的年輕人只是個護衛隊長,可一旦離開了公爵,他就自然恢復了軍銜──南條約商團情報部第三行動處的少校處長,商團首腦的直屬行動隊。
「長官,」一臉蒼白的年輕少校行了軍禮,然後遞上手裡的情報:「公爵派我來核查,最好抓到活口。」
「第三行動處的人都在待命,我正在等你,先來看看我們掌握的情報。」老上校點點頭,把貧血帶到一幅地圖前:「你看,在我們附近,昨天晚上一共發生了八起類似事件,其中三處在帝國權限範圍內,兩處歸魔殿管,在我們行動範圍之內的有三處,你要挑選哪一處?」
「這些事件,都是宣稱要在今天晚上做嗎?」
「報告的人信誓旦旦的說,都是科恩.凱達親臨,宣稱要在今天晚上大開殺戒。」說到這裡,老上校的鬍子都在抖動:「為了談判,我們已經盡力掌握了周邊的勢力,現在突然出了這種麻煩,事前卻沒有半點先兆,無論對方是誰,我們都很被動……」
「如果有人想渾水摸魚,這的確是個好機會,」貧血考慮片刻:「這八起之中,哪一處的守衛力量最薄弱?」
「這一處,帝國的守衛力量是最薄弱的,雖然內廷第五廳派駐了一個小隊在這,但還不及這家族自己的私兵。」老上校指著地圖說:「距離我們只有半日路程。」
「派一隊精英去,第三處副處長帶隊,伺機抓人,」貧血問:「守衛力量最強的一處是?」
「那當然是大運河魔殿,有人宣稱要剷平研習院,不怕他們不拚命。」老上校看看貧血:「怎麼,你想去這裡?」
「嗯,我想去,因為這處遇襲之後的影響力最大。」貧血點點頭:「除此之外,我建議不要再分散情報部的力量,以防這是對方聲東擊西的詭計。」
「沒問題,山莊附近的保衛我一直都在盯著。」老上校拍拍貧血的肩:「你小心。」
沒有多說什麼,貧血離開了情報部大樓,走向大樓側後的一個庭院,就在他進門前,庭院裡傳出一聲口令:「貧血長官到──集合!」
進門的貧血,看到的是一隊整齊隊列,這些都是貧血親自挑選的隊員,其中有百戰餘生的老油條,也有天賦異稟的新生精銳,跟著貧血為公爵、為商團幹了不少大事。
「長官好!」
三十個人,三十雙熱切目光全射在貧血身上,但卻無法消融貧血臉上的半點冰冷神色。在所有人包括公爵殿下的印象裡,從最初到最後,貧血臉上的表情總是那一種,就連他說出來的話也遵循著一種模式。
「稍息──檢查裝備!」
「檢查完畢!」
「任務通報如下,」貧血冷漠的目光掃視著他的隊員:「地點──大運河魔殿;時間──今天晚上午夜;目標人物──自稱科恩.凱達的人及其同黨;任務要求──潛入設伏活捉。」
「明白!」三十人的回答,短促而低沉。
「出發。」貧血的目光收回,像是沒有焦點,但沒有人能輕視這種看上去很茫然的目光,因為視野裡沒有焦點,這也同時意味著沒有遺漏。
一行人順著密道離開商團總部,在情報部後勤支持下改換身份進入運河魔殿地區,先跟佔據要道的先期監視人員取得聯絡,查明一切無恙之後,開始向魔殿滲透──在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商團對魔殿的入侵,但沒人反對這種方式,即便是在商團沒成立前,軍方和魔殿的關係都不是那麼融洽。到了現在,誰叫魔殿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的隱私?只要不把魔殿逼到絕處,祭司們不會跟商團撕破臉。
經過歷次大戰的消耗,魔殿的力量已經大不如前,特別是在與斯比亞的戰役裡,魔殿甚至連隱藏的實力都透支了一部分,數萬人的誘餌部隊全是由來自魔殿的武士組成。雖然在戰後又緊急徵召了一部分,還花了大量提升能力的藥物和晶石,但這個大虧空不容易填補。
到天快擦黑時,三十名行動隊員已經全部到位,冷眼看著魔殿內的那片混亂。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知道了今晚要發生的事。根據內線的情報,就在昨天晚上,運河魔殿的大門被科恩.凱達──姑且不論這個人名的真實性──被他踢出一個大洞,而且宣稱今天晚上要來剷平那個蠱惑人心的研習院。
那是中級祭司升任高級祭司之前必須就讀的研習院!可以說是附近幾個帝國所有高級祭司的搖籃,如果就這樣讓人剷平,那魔殿祭司還怎麼混?所以,就算是科恩.凱達也不行!
不過話說回來,科恩.凱達真的會來做這種事情嗎?站在一個皇帝的角度,這無論怎麼說也是件荒唐透頂的事吧?就算是他發瘋尋開心,那麼剷平整個大運河魔殿不是更歡快嗎?
只有那些草莽豪傑才會覺得幹掉研習院很有趣。
大運河魔殿精銳盡出,就目光能發現的武士就有五十人以上,另有十二名晶光閃閃的魔法師靜坐在研習院大門前。至於研習院外圍,則由與魔殿親近的貴族負責拱衛……商團行動隊就潛伏在這個區域。
圓月自天際懸浮,一點點的向浩瀚星河靠攏。
「處長,時間快到了。」副手在貧血身邊說:「準備好了嗎?」
貧血沉默著點了點頭。
「處長,兄弟們想問你一個問題。」見長官今晚的心情很不錯,在離去之前副手又說:「你為什麼每次站在隊伍前面的位置都一成不變,永遠是在中心點靠左兩步的地方?有什麼特別的講究嗎?」
貧血轉過頭,看著這個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副手,淡淡的說:「等我死了,你就會明白。」
「警報──」另一邊的觀察哨輕彈手指,聲音中帶著一份驚異:「來了!」
震人心魄的尖嘯聲中,一條黑影劃過天空的圓月,碩長的披風如羽翼一般張開,異常猖狂的臨空飛降!他的落腳點,居然就是防衛最森嚴的研習院大門!
「無上魔王在注視吾等!」靜坐在地的魔法師同時起身,滿腔的憤怒化作統一的咒語:「也注視著你!」
咒語中,魔法師全身上下的晶石迸發出耀眼光芒,瞬間交纏在身軀上,順著十二隻右臂指向飛降的黑影!
「嗆──」空中的人影戰刀在握,向著撲面而來的光柱劈去!
「一隊上!」貧血暴起,單手穩住雙手巨劍的下端向前飛躍:「二隊支援!」
「轟!」的一聲巨響,研習院的大門炸成了滿天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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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來得很猛烈,金黃色的光芒一閃,整個大門就摧枯拉朽,圍繞著這個黃金一般璀璨的核心飛散,甚至比聲響還要快上那麼一拍。漫天的磚石木屑中,黑影從天而降──他的足尖點在僅存的半截門楣上,只聽「咚!」的一聲,一人多高的木樁就向地基內刺入三尺!
披風獵獵作響,長髮隨風激盪!
浮塵逐漸散去,幽藍的月華之下,來人就這樣站在半人高的木樁上,臉上戴著一片緊貼肌膚的面巾,他用冰涼如水的目光,俯瞰著十二個東倒西歪的魔法師。就在剛才的初次交手中,雖然是十二對一,但魔法師們沒有討得半點便宜,他們裝備在身上的魔晶石有一半化作了碎片,甚至還沒人從打擊中緩過氣來。
偌大的庭院裡沒人動作,因為所有人都還處在震撼中,黑影這奪人心魄的一擊,不但是在展示實力,也是在彰顯他的意志!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焦慮,魔殿研習院,還能保得住嗎?
「無論閣下是誰,是科恩.凱達也好,是沽名釣譽的狂徒也罷,你已經褻瀆了魔殿,罪不可恕!」研習院大殿內出來一個中年祭司,把手中那根枯木和金屬澆鑄的法杖在地下一頓:「無上的魔王曾說過,面對邪惡,有吾無敵!」
「面對邪惡,有吾無敵!」庭院各處,準備多時的武士們現身出來。
「即使我們腳下的研習院無法延續,它也只能在燦爛中湮滅!」中年祭司舉起法杖,袖口上的金色滾邊熠熠生輝:「這是魔王的研習院,這是我們的研習院──殺!」
「這是我們的研習院!」圍在外圈的武士們躍出,刀光劍影中混雜著他們的心聲:「殺!」
黑影一個旋身,藏在披風下的黑鐵戰刀揚起,蕩飛了十來枝尖嘯而至的弩箭,然後縱身下地,刀尖指向大殿門口的中年祭司,沒有把一絲注意力放在那些飛撲而來的武士身上──這是一種侮辱意味很濃烈的蔑視,所以魔殿武士們手上的力氣不禁又加了幾分!
「轟──」以黑影為中心點,方圓二十臂的地面全部碎裂,星星點點的金黃鬥氣夾雜泥塊中向上飛射,密密麻麻的打在武士身上,擊碎了他們的護體鬥氣,帶出串串猩紅的血珠,甚至有刀劍被硬生生的打成幾段!
剎那間,剛才還龍精虎猛的武士就撲倒在黑影周圍,或蜷縮或抽搐,沒有一個人呻吟,也沒有一個人站得起來,只有濺落地面的血跡向外冒著絲絲熱氣──整個守衛力量損失一半,手持法杖的中年祭司呼吸禁不住停滯了一下,在他身前,只剩下十二個魔法師了。
擁有這麼強悍的能力,即使他不是科恩.凱達,吃下這個研習院都完全沒問題。
「閣下很強,吾等今夜必輸。」中年祭司深吸一口氣,然後向前走了一步,開口問:「但這是為什麼?以你的能力,財富官爵唾手可得,為什麼要跟一個研習院為敵?!」
「高興。」黑影說了現身之後的第一句話,同時在嘴角露出一個很值得玩味的邪惡笑容,戰刀低垂,刀尖一下一下的敲打著戰靴上的黃銅鎖扣,發出很有節奏感的清冷響聲,像是催促士兵上陣殺敵的戰鼓,又像是召集奴隸進食的鳴鐘,帶給眾人的壓力也是一層接著一層。
「既然沒有和解的可能,就請閣下給我們最耀眼的一擊。」中年祭司張開雙臂,口中詠出一段短促的咒語。
十二名魔法師同聲複述著,相互依偎在一起,牢牢拱衛著祭司。迷離的光影從十三根法杖上擴散出來,在眾人頭頂上旋轉著,彷彿是天上的星河的投影……既然敢號稱是大運河地域所有祭司的搖籃,研習院怎麼會沒有壓軸的鎮山之寶?!
黑鐵戰刀在夜風中一振,發出一聲淒涼的金屬鳴響,黑影一步步、一步快似一步的靠近,披風搖曳著不斷變換形狀,被包裹在當中的身軀似乎被虛化,讓人再也看不真確。
晦澀的咒語驟然高昂,懸浮於天的光影向四周擴散,散發出耀眼的七彩光芒,猛的一凝,然後向黑影兜頭奔瀉而去!
「你們不是對手──全部退開!」低沉的吼聲從庭院外傳來,瞬息之後就越過數百臂的距離到了高牆下,然後在「砰!」的一聲巨響中,一個並不魁梧的身軀撞穿了圍牆,帶著一股煙塵衝了進來,人還在三十臂外,一柄巨大的雙手劍就凌空飛向黑影!
但還是晚了一線,黑影與燦爛的光影已經撞在一起──光影被黑鐵刀硬生生的切割成兩塊,變成無數破碎的符文飛散而去,十三個魔法掌控者噴出鮮血,一起向後仰倒!
「當∼∼∼∼∼∼」雙手巨劍斜插在黑影面前,阻擋了黑影前進的腳步,寬如門板的劍身上,蝕刻著幾條暗紅色的線條,在月光下閃耀著一種詭異。直到這時,十來道人影才「嗖、嗖、嗖」的落在庭院裡,按照伏擊陣形包圍住黑影。
一時間,盡皆無語。
沒過多久,另一隊人影也衝到大門外,但卻全部力竭跪倒,一個個大口喘著氣,看著庭院裡的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在他們目光的盡頭,中年祭司掙扎著站起來,擦去嘴角的血跡,注視了一陣對自己施以援手的人,最後歎了一口氣,不甘心的問:「你們是誰?」
「南條約商團情報部屬下,貧血!現在奉命接管這裡,你們最好離開。」撞穿圍牆的人兩眼緊盯著黑影,嘴裡說:「我想閣下會允許地上這些人離開吧?」
佇立原地的黑影將手中的戰刀杵在地上,昂首望月,說不出的輕鬆自在。
「原來是商團的貧血大人,幸會了,不過你要小心……」
中年祭司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在兩個魔法師的攙扶下離開,另有一群低級武士跑來,把躺在地上的武士們抱下去救治,不大一會地上就沒人了,連大門外的武士都走了個乾乾淨淨。
「你自稱科恩.凱達?」在冷清月光下,貧血開口打破了寂靜:「其實我也希望你是。」
黑影不禁莞爾,提起戰刀挽了個刀花,然後把刀背擱在雙手劍上,只是輕輕一挑,雙手劍就「呼」的一聲飛起,在空中轉一圈,很端正的插在貧血面前──就算這雙手劍是空心的,也有個幾十斤重啊!
「馬戲耍得不錯,」貧血將手伸進口袋,把一個銅板丟向地面:「這是賞你的。」
「叮!」銅板掉在地上,又彈起來翻轉著,反射出點點黯然的黃芒,再次落下時,位置恰好在兩人之間,兩人相對無言,看上去就像是在猜枚。
「叮!」銅板最後在地上彈跳幾下,晃晃悠悠的自旋,銅幣邊緣的花紋掠過粗糙的地面,發出細微的摩擦聲,眼看著就要停止下來──就在這一瞬,兩人同時抬頭,目光交集之時,貧血緊抿著嘴唇,臉部輪廓如同刀刻;黑影嘴角的笑容沒有改變,但他那雙露在面巾外面的黑色眸子,卻在此刻變得如深淵一樣黝黯!
銅板終於倒下。
「嗆──」
隨著金屬的撕咬聲,庭院中爆出一溜火花。除了火花,圍著蒙面人的行動隊員們根本沒有看見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眼皮被什麼東西一壓,等再凝神看去,場中的蒙面人已經跟他們的貧血處長互換了位置。前者背對貧血,一邊隨意的邁步一邊把玩著黑鐵刀,而貧血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巨劍橫在胸前,劍身上被割出一條觸目驚心的深槽!
「你們……」在行動隊員正想有所作為的時候,貧血開口說:「退開!」
聽到這句話,「科恩.凱達」笑了,他踮了踮腳尖,跳起大概一臂高,然後用腳跟著地──無形的巨壓向周圍奔襲而去,已經吃過一次虧的隊員們同時被撞上,全部踉蹌後退!
「你的對手是我!」貧血的雙手劍「嗚」的一聲向蒙面人頭上砍去,冰冷的鋒刃外面,居然裹著一層炙熱的紅焰!
見到這一幕的隊員們驚異莫名,有人不經意的叫了出來:「爆炎劍?!」
站在隊員們的角度,貧血處長用出其他什麼武技招式他們都絕對不會吃驚,但這種武技就……不是太高深,而是太淺顯,因為這是每一個魔屬聯軍軍官在校學習時的基本入門武技!貧血處長居然用這種武技跟對方交手?他丟出那個銅板的時候,不是已經徹底激怒了對方嗎?
蒙面人用戰刀架住雙手劍,左手一拳打在後撤的劍身之上,只聽「咚!」的一聲,劍身抖落一層碎屑,劍鋒上的火焰立即黯淡下去──貧血身不由己的退了幾步,站穩之後立即衝上,他臉上的紅暈擴至整張臉,身軀也脹大了一圈。
三次兵刃的撞擊聲間歇響起,蒙面人一如既往的輕鬆,而貧血的臉色越來越紅,上衣「呲!」的一聲裂開,露出裡面高高鼓起的肌肉!蒙面人暫時停手,好整以暇的看著自己的對手,並不急於進攻,似乎知道貧血在做什麼。
「你很強,」貧血緩緩將巨劍直立起來,用佈滿血絲的雙眼看著蒙面人:「但你不是──」
話音未落,巨劍寸寸碎裂,兩抹奪目的殷紅出現在貧血手中,奇幻、瑰麗,浮光掠影一般,帶著敵我皆亡的氣勢,向著「科恩.凱達」襲去──他用的依然是爆炎劍的技法,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小看這種攻擊,甚至沒有人能想到,爆炎劍居然也能擁有這樣的威力!
蒙面人戰刀一翻,金黃色的光芒再一次照耀著庭院,與那兩抹臨身的殷紅各有千秋──兩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在月光下交錯,「嚓嚓!」兩聲輕響之後,一團紅霧噴灑出來。但兩人腳下不停,各自如銅幣般旋轉,艷麗的色彩在飛舞著,就好像是他們身體的延伸!
一次次碰撞交擊,爭奇鬥艷,攸關生死!
貧血的招法異常樸實,卻帶著穩重凜冽的氣勢,周圍的氣溫隨著他每一次揮擊劈砍而攀升著,最後竟如同正午的陽光一樣刺得人皮膚生痛,在一群手下的眼中,處長這時候就是神靈的化身,任何人都知道他下一次要攻向何處,但卻無法躲避──這就是力量,強橫的力量!
蒙面人沒有躲避,他手裡的黑鐵戰刀裹著一層鬥氣,就在貧血的雙刃中左右翻飛,絕妙的封堵著對方的攻勢,每一次碰撞,都敲在貧血武器最不受力的地方,一絲絲的打亂了他的節奏──緩慢而飄逸,如同一個暗夜中的舞者,別說貧血本人,就在旁邊的人聽到那一聲聲不合時宜的撞擊聲,心頭都難受到要吐血。
當這種讓人狂躁的感受積累到極限時,庭院中爆出一聲巨響!
然後一切歸於沉寂,金黃與殷紅一起消散……
蒙面人邁步走向大門,貧血卻臉色呆滯的站在原地,身體表面的紅暈正在一絲絲的消褪。
「處長!」
在手下隊員的悲呼聲中,貧血的鼻孔和嘴角沁出了血絲。
「殺了他為處長報仇!」
還沒等他們追上蒙面人,對方的手就向後揮出,一干人等如同撞在銅牆鐵壁上,個個口吐鮮血倒下!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能體會到,他們的處長剛才是在怎樣的境況下戰鬥!
「你──」貧血瞪圓了雙眼,嘶啞的喊:「你不是──」
蒙面人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身來走到貧血身前,手向外一劃,那枚躺在地上的銅錢就跳到他的手心裡。然後他拿出一個錢袋,就在貧血眼前把銅錢丟進去。最後紮緊袋口,衝著研習院主樓打了個響指,整棟大樓就開始搖晃起來。
「我滿足了你的願望,茫然的人。」這是蒙面人在這一夜的最後一句話。
在他的話音裡,貧血的身軀正在歪倒,研習院的大樓正在燃燒……
斯比亞帝國,沼澤戰區指揮部。
一直忙到快天亮才休息的大法官,只睡了三個鐘頭就醒了過來,心頭沉甸甸的,再也沒有了睡意,他捶了幾下昏昏然的腦袋,掬水洗了把臉,套上衣服出了休息室,重新置身在一片戰時的喧囂中。
「報告長官──魔屬聯盟第二戰區聯絡部指揮權已經移交到位!」
「報告!北條約商團第四轄區潛伏人員已經確認回歸建制!」
「長官──光明神殿臥底成員已經做到一切準備!」
「剛剛收到的報告──斯比亞全境的民間社團已經在我指揮部的控制之下!」
「正與近衛軍總指揮部協調一號作戰方案,同步率達到八成!」
「還有十三支潛入特拉法帝國的小分隊沒有聯繫上!」
大法官接過一疊通報,龍飛鳳舞的簽著名,嘴裡不斷的重複著:「知道、明白、繼續跟進、隨時通報……你等等!總指揮起來沒有?」
「報告長官,」被傑克叫住的軍官回答:「總指揮在他的休息室,但一直沒有睡……那個,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沒有睡?」聽軍官這樣說,大法官倒是有點擔心:「他怎麼做,你就怎麼說!」
「是的,長官!」軍官立正抬頭,但是壓低了聲音:「總指揮把一群十二、三歲的少年祭司叫進了休息室,而且關上了密封門……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出來。」
「這是軍事機密,你要有保密的警惕性!」傑克立即把手裡的文件交給軍官,抬腿就往那邊走去,臉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著,身為大法官,他對祭司們的壞毛病再清楚也沒有了!
在敲門之前傑克已經冷靜下來,支開了所有隨員,他可不想讓人看到總指揮休息室裡一片玉體橫陳的景象!
幸好,門開的很及時,而且開門的尼贊衣著整齊,只是他眼神朦朧,似乎正沉浸在某種玄妙的氛圍裡,兩手保持著一個詭異的姿勢,然後很飄忽的轉過身進了房間。
滿頭問號的傑克跟了進去,密封門在身後關上的同時,他看到尼贊的兩手猛的揮下。
音樂聲大起!
「陽光明媚的庭院,鮮花怒放,涼風習習,純淨的清泉奔流,萬物欣然歡暢。純潔的天使,光輝的羽翼,我夢中的天堂……仁慈的神靈,我在太陽的餘暉中為我無上仁慈的主宰獻上讚美……永在!永在!我的神靈和主宰!唯一的,不可變更的神啊!用你仁慈的目光指引我,用你仁慈的目光指引他,讓我們進入永恆的樂園……」
十多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穿著潔白的禮袍,正在休息室一角放聲歌頌著,因為時間太久,他們細嫩的嗓音已經有些沙啞了。尼贊微閉兩眼,兩手輕輕和著拍子,在這連綿不斷的輕柔歌詠中左右搖晃著身體,臉上一副再聖潔不過的表情,時不時的還來上一個旋轉。
傑克靠在牆上,鬆了一口氣,雖然還是要想些理由為他的行為開脫,但好歹總指揮不是在戰時淫亂,這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找我有事?」在又一次旋轉時,尼贊輕聲問。
「昨晚的戰報回來了。」
尼贊伸手在頭上一抓,準準捏住飄蕩在空中的最後一個音符,然後轉頭看著傑克。
「目標達成,我們的人死了十七個,傷五十。」傑克用極為平淡的口吻說:「外人傷亡數百,殘廢若干。」
尼贊看著傑克,表情凝固了。
傑克平淡的問:「繼續嗎?」
「當然,繼續。」尼贊艱難的點點頭,與其說他的神色冷漠,還不如說是一種混雜著痛苦的決絕……不知不覺的,他那隻舉在頭上的手緩緩劃下。
「永在!永在!我的神靈和主宰!唯一的,不可變更的神啊!」稚嫩而沙啞的歌聲再次響起,聖潔而莊重的飄蕩在第一抹陽光中:「用你仁慈的目光指引我,用你仁慈的目光指引他,讓我們進入永恆的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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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是仁慈的,因為她不僅僅只關注著某一塊特定的地域,無論高山平原還是花草樹木,只要是存在於世的一切,她都會施以光輝,毫不吝嗇,也一視同仁。一如往常,在這個喧囂的上午,陽光不但照耀著沼澤戰區指揮部,也照耀著南條約商團的醫務部。
斯維斯.赫本公爵被這束陽光籠罩著,他消瘦的身軀站得筆直,眼神沉默而憂鬱,在他面前不遠處,一群人正擠在一張行軍床邊竊竊私語,這裡面有魔法師,也有隨軍醫師,從他們互相擠撞的身體縫隙中看進去,床上的人渾身上下都被包紮起來,旁邊是一大堆染紅的繃帶……只是一夜的行動,就讓條約商團近百人受傷,而這還算好的,別的勢力比商團更淒慘。
「公爵閣下,他甦醒了!」好一陣後,有人轉過頭來驚喜道:「沒大礙了!」
「謝謝各位,請你們暫時離開。」斯維斯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走到行軍床邊,看著那張蒼白得嚇人的臉龐,輕聲感歎:「辛苦你了,貧血。」
「謝謝長官。」剛剛睜開眼睛的貧血平靜得很,表現得比貴族還要貴族:「我的屬下呢?」
「他們都在隔壁,也沒多大問題,半個月就能下床。不過你就慘了點,要養足一個月才行。」赫本公爵據實相告,然後拖過一張椅子坐下:「昨天晚上的事,你有什麼看法?」
「那不是科恩.凱達,雖然他有類似的氣質和武技,但也僅僅是在模仿而已。」貧血回答:「即使我對自己很有信心,但我知道如果是科恩.凱達的話,我不會有向他舉刀的勇氣……」
「對你來說,能承認這點就是比向他舉刀更勇敢的行為,當然,我也期望有一天你能突破這個極限。」安慰了貧血一句,赫本公爵接著說:「那麼,這個假科恩幹得怎麼樣?」
「武技高過我一線,但不是完全沒得打,之所以輸是因為我太窮,不能在披風下藏百多塊魔晶石。那些魔晶石組成了幾個效果極好的魔法陣,相互配合,把他的攻防能力提高了很多。」貧血平靜的說:「我個人認為這是個斯比亞人,經受過長期和系統的訓練,而且昨天晚上還有人配合他……我覺得這裡面有很多疑問,其他地方的事情也如期發生了嗎?」
「都發生了,就我們現在得到的情報,昨天晚上非常熱鬧,類似的事件發生了近百起。我想不但是在魔屬,在神屬也會被鬧得沸沸揚揚……」赫本公爵說:「魔殿和各帝國的損失尤其大,他們情報人員非死即傷,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大幅下滑。」
「近百起?這是國家力量才能做到的事。」貧血沉默了一下:「已經確定是斯比亞了?」
「極有可能,雖然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但現在我想除了神魔,已經沒人能夠阻止了。」赫本公爵站起身來:「我還要去談判現場,你安心養傷吧,或者在你復原的時候,這個陰謀正好處在方興未艾的時期──你就能帶著你的手下大幹一場了。」
公爵說出來的無疑是實話,但兩個人都清楚這種事情不太可能發生,是的,這種大範圍的事件持續時間也應該很長,但斯比亞人做事的風格雷厲風行,就算他們再怎麼拖沓,一個月之後整件事情都處於高潮期內,怎麼可能還有讓人插手的空間?
在昨天晚上,貧血這一隊人算是撞了大運,一個人都沒死。而南條約商團周圍的另幾大勢力就不怎麼走運,無論帝國還是家族甚至是運河魔殿,他們僅餘的一點精英都砸在裡面了,有的地方可以用血流成河來形容──因為被人挑釁之處,都是各勢力必須維護的軟肋。
但奇怪的是,傷亡也就僅限於此,除了情報和內衛人員之外,這種事沒有任何擴散跡象,難道這是對方預設的陷阱,就是要定點清理這些人?其目的難道是為接下來的事情做準備?!抱著一顆劇痛無比的腦袋,一夜沒睡的公爵大人登上了馬車,準備穿越城區上山去。
快出城時,馬車走得極為艱難,因為前面人潮洶湧幾乎把道路阻斷。負責開路的護衛們只有跳下馬去用皮鞭驅趕,這才讓馬車脫困。
但這番折騰已經打擾了公爵的思考,他輕輕的叩擊車廂,問外面:「發生什麼事?」
「大人,很多人圍著閱覽廳外,似乎在議論著什麼消息。」車廂外回答的人遲疑了一下:「似乎不是談判的事情,而是昨天晚上發生的……」
「去拿一份給我,然後出發。」公爵吩咐完畢之後就不再說話。
他當然知道不可能是有關談判的消息,因為這一切都由他本人掌握。如果人們真是在議論昨天晚上的事,那就說明斯比亞人又在用陰招了──各家勢力吃了大虧之後都閉緊了嘴,這消息還能是誰透漏的?!
他手下的人做事也很直接,當即就抽刀衝進閱覽廳,拿到了引發議論的全套消息。
公爵在搖晃中瀏覽了一遍,發現上面傳播的雖不是打鬥的事,但同樣讓人驚詫莫名,因為這都是有關科恩.凱達行蹤的消息,那上面說他在昨天晚上拜訪了七位宗教人士、五位星象學家、兩位文豪外加一位詩人,並附錄了談話紀要……
這種拜訪並不出奇,可結合這些人的位置就不一樣了,簡單的說,他們相距十萬八千里!
「消息是從哪裡傳來的?」民眾可以把這個東西當故事、當神話甚至當笑料來看待,但公爵顯然不能。
他的腦袋都快炸開了,只有處在他這種地位的人才能體會維持日常秩序的艱難,能維持現狀已經很不容易,再來一個搞三搞四的混蛋,這局面會變得難以收拾!
護衛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專人送抵閱覽廳的,他們並不清楚來路。」
「查!這事情肯定還有後續!」公爵的腦袋都快炸了,把手上的小抄摔在座椅上:「走!」
一路上,赫本公爵都沒有想出斯比亞人要幹什麼,他只能粗略估計出這件事的後續影響並做出安排,馬車剛剛在莊園大門外停下,公爵就看到尤里西斯親王也捏著一份文件走下馬車,拋除年紀所賦予的鎮定之外,他那臉色並不比自己好多少。
「親王閣下早安。」公爵主動打起招呼:「怎麼一大早就開始嚴肅起來了?」
「公爵閣下日安,現在已經不早了。」親王對他輕輕點頭,依舊是一臉寒霜:「事情如何?」
「已經變得麻煩了。」公爵坦誠的回答。
南北商團現在的關係是合作大於競爭,所以在相處方面多了些坦率,例如眼前這種事根本不需要遮掩,但尤里西斯親王接下來的話卻坦誠的令公爵吃驚。
「南條約商團情報部的遭遇我知道,但北條約商團的遭遇閣下可能還不知道吧?」
「親王閣下的意思是……北條約商團也參與了昨天晚上的事?」
「這樣的大事當然參與,想必閣下也能體諒我們的苦心,」親王與公爵並肩進入大門,淡定的訴說這一驚人的事實:「我的人就跟在你的人後面,然而卻比你的人悲慘──他們被人用棍子打斷了雙腿,製造出一身需要修養半年的傷病。」
「請相信我的手下不會做這種事。」聽到這種事,公爵都忘記責怪對方的跟蹤行為了。
「相信這種多餘而故意的事情不是閣下的手下所為,這世上會做這種事的人不太多,但……這些也就算了。」親王點點頭,晃了晃手裡的東西:「今天早上這事讓人更覺詭異,閣下知道這些人的住址嗎?閣下知道這些人在各自領域的影響力嗎?閣下知道這種事情流傳開來的後果嗎?」
親王每說一個「知道嗎」,公爵就默然點一次頭,最後才說:「但我們沒辦法,就是現在關閉閱覽廳都阻止不了,說到底我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如果是正常人的話,這時候應該待在家裡沐浴熏香,準備接受上族的恩賜才對。」
「我永遠無法想像閣下描述的這幅畫面。」親王搖了搖頭:「現在我們沒有力量去阻止,那麼這件事只有報給上族了。」
「我同意。」兩人對看一眼,拐上了去莊園一側的道路。
兩位商團首領將異狀上報並不是推卸心理在作怪,而是一種尊重固有規則的做法,也能順便表明自己的態度。在這個大陸上,有什麼事情是上族不知道的?很可能在這數百起打鬥的現場就潛伏著他們的耳目。但既定規則是上族不插手大陸普通事務,如果沒有人上報,那麼上族就「不知道」,這種事情看似荒唐,可一旦上族事事知悉,那還要下面的人來做什麼?
所以,走過場是必須的,至於上族在「知道」了之後如何處理,那就不關凡人的事了。
兩位首領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上報了此事,可魔族長公主殿下輕輕點頭之後示意談判繼續,再沒有其他任何表示。按理說,如果上族有任何應對的話都應該通知商團,因為商團的實力和影響已經超過了魔殿……從這種現狀推斷,上族是真的不想管科恩.凱達了?
莊園裡的談判在繼續,而在莊園外面,科恩.凱達玩出的花樣每天都在翻新,就好似正在不斷疊加的薪火,世界就像是薪火上的一鍋熱水,已經被燒得熱氣騰騰!火與水之間的容器,就是遍佈大陸的閱覽廳!
首先,在第一天晚上被科恩.凱達「拜訪」的名流說話了,雖然這些人大多不是斯比亞人,但對於科恩這樣一位權勢頂天的人物到訪還是很興奮的。在披露科恩的到訪緣由時,有的人言辭含糊,有的人比較憤怒,卻沒有一個人試圖去隱瞞什麼,自然,這些談話也就經由閱覽廳公佈出來,而其中的重中之重,是科恩開門見山的幾個問題。
「你夢想中,神是什麼樣的?」
「你夢想中,由神主持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你夢想中,由神主持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三道加紅加粗的字體,被高高的掛在大陸上無數閱覽廳裡,帶著無盡的威勢,正在鳥瞰著每一個向其昂頭張望的生靈。只要結合科恩和斯比亞之前的作為聯想一下,大家就明白這並不是什麼虛心的詢問,更像是一種囂張的俯視,一種在賜予之前心不在焉的客套。
科恩每晚都會拜訪一定數量的名流,或許是不敢,又或許是不屑,反正沒人迴避他的到訪和問題。每個被訪問人士的答案,就密密麻麻的張貼在這三道問題之下,上面還標注著回答的時間,通常會滯後公佈日期三到七天不等。
在詳細研究答案之前,僅從這個時間標注上,大多數人就斷定這是科恩的奸計,叫囂這一切都是假的!因為很簡單,科恩每一天訪問的名流,都在不同的國度,距離相差最遠的幾乎有萬里之遙,而且他坐下來與幾個人談話的時間都是同一時間……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麼科恩.凱達就已經擁有了瞬間橫跨整個大陸的能力,這是神魔才能擁有的能力啊!
而且科恩.凱達還要擁有化身,進而考慮到前些天的那場動亂(那晚的事情已經逐漸傳開),他的化身起碼要上百才行!雖然某些魔法造詣高深的人也可以使用分身術,比如精靈的秘傳分身,但那只是一種臨時性的迷惑魔法,隔著幾千里施展?別開玩笑了!
科恩.凱達,他已經可以窺視到神魔的能力了嗎?!
有反對的,自然就不會缺少支持的,各地很快就有一群人組建了親科恩的組織──其中的緣由是多種多樣,有的是出於對組建的帝國絕望,有的是出於純粹的學術觀點,還有的人是真的對斯比亞有好感──總而言之,兩邊立即就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對抗行動!
因為科恩.凱達幾乎每晚都展開拜訪活動,所以印證這種事情就變得很簡單。兩邊的人打賭,共邀科恩.凱達在某天的日落時分在某地見面,還邀請了些曾經見過科恩的人士擔任評判。在邀請未果之後,科恩.凱達的聲望曾經一度下降,但親斯比亞的人很快就找到了緣由,把一些地方名流也請到聚會上,最後,科恩就真的光臨了某些聚會!
在無數人的見證下,在閱覽廳的宣傳下,擁有化身上百的科恩.凱達,他的聲望急速上漲,隱約有破表的趨勢!
不得不說,僅從這個時間標注上,民眾們就得到了非一般的樂趣,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件事上。爾後,就出現了一群認真分析科恩.凱達的專業人士。
首先,他們針對科恩.凱達的瞬間移動加化身千萬的能力展開了研究──永遠不要小看人們的傳播能力,在很多人的印象裡,「化身千萬」這種說法還是打了折扣的──主要的流派有兩個,一是科恩獲得了神魔的祝福和傳授,二是科恩憑借自身的修煉擁有了這種能力,但無論是哪一種說法,大家都承認這種能力是非人的,已經遠遠超越了凡人英雄的巔峰,於是,一個新詞被發明出來。
「准神魔」!
這個新詞被用來界定這種在能力上已經超越凡人、但還沒達到神魔階層的人,在這個詞語傳播開來之後,科恩以往的豐功偉績也被一件件揭露出來,其中包括那些被掩飾和封鎖的消息,最震撼的是三大魔將在待城鎩羽而歸的往事……她們居然是被科恩的某個手下打敗!
絕大部分人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消息,他們甚至不知道三大魔將是什麼人,但好在有無數「名流」來進行註釋工作……於是一夜間,整個比斯大陸嘩然!
科恩.凱達的手下居然可以打敗三大魔將!那科恩.凱達的能力究竟到了什麼程度了?!
再沒有人把這一系列的事情當玩笑來看待,大家開始緊張起來,興奮而忐忑的表情下是一種深藏的期待……對現實的不滿,總是佔去民眾心中大半的位置,突然出現一種新的選擇,就足以讓人投入。
科恩的幾個問題,終於引起了人們的認真考慮,熟人見面的時候,不痛不癢的家常寒暄終於不見,而是很哲學很深沉的互相詢問──
「你夢想中,神是什麼樣的?」
「你夢想中,由神主持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你夢想中,由神主持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考慮的不全面、思想不夠深入都不要緊,閱覽廳裡會有無數名流來進行引導和解釋──在以往,幹這種事情是要掉腦袋的,但現在卻很少有人顧忌這點,因為那些負責民眾言行的密探都還躺在床上哀嚎呢!少數因此被抓的人也很快被救出來了,他們一致發誓說是科恩.凱達本人出手的。科恩的真假暫且不論,但參與這件事不受連累卻已經是事實了。
首先試圖引領民眾的,是兩位神屬聯盟之下坦西帝國的神學家,他們可不是什麼魚腩專家,也不是那種混飯吃的小丑,在神屬聯盟,這兩位神學家以學識深厚、意見尖銳聞名,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們聯名就此事發表了意見──洋洋灑灑,長達十多萬字的文章裡,有九萬八千字是歌頌神族和神殿的,看得人眼酸心酸,而最後的兩千字才是重點。
這兩千字雖然閃爍其詞,卻很明確的表明,一個由人而神的信仰,雖然在力量上不及已經存在的神魔兩族,但也有其最大的優勢──人性的充足!也就是說,科恩.凱達對凡人的眷顧和理解必然更勝一籌,人類,特別是人族在這樣的信仰之下,必然會感受到別樣的親切。
一如既往,在這個觀點公佈後,史稱「人神論」的激烈論戰就開始了。
在這個過程裡,自然有很多人咬碎了銀牙,氣歪了鬍子,當中就包括了兩位條約商團的當家人,不過這時候他們只能是旁觀者,任何插手的餘地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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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個比斯大陸的人們傷腦筋的時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也不例外,而且他的麻煩似乎比別人更多,也更迫切──注定要成為挑戰神魔的人,但科恩猛然發現自己還沒有趁手的兵器,於是,他首先光顧了帝國寶庫,也是他自己的秘藏。
巨大的溶洞裡,整齊排列著一層層魔法屏障,一眼望不到頭的洞穴被隔成數百個相等的空間,每一個裡面都放著箱子、盒子一類的東西。這成千上萬件包裝大小不等、形狀各異,唯一的相通之處就在於裡面所裝物品的價值──非常、非常的珍貴。
充沛的魔法波動透過包裝在空間中蕩漾游離,屬性千奇百怪,就像是一座魔法博物館。
「長官,這邊存放著血族送來的材料,極有特色,除了大量精鍛礦外,還有遠古血族的尖牙,就是被用來實施那種恩賜之擁的物品。這裡放的是石像鬼種族唯一一位公爵的心臟,其原始功用是為使用者施加強大的防禦,還有這一件,研究證實是史上最強悍的魔獸眼睛。」
掌管著這個倉庫的人是一位親衛軍少將,他正指著堆積在倉庫中的物資,對身邊的皇帝介紹著斯比亞第一密庫的珍藏:「另一邊是精靈族送來的材料,大多是品質完美的魔法晶石,還有一些植物系的魔法物品,但最珍貴的物品是一組禁錮了遠古叛逆精靈靈魂的精魄石,這些都是能直接用於鍛造的寶貴材料,可遇而不可求;再前面就是水族的物資了……」
密庫的真正主人科恩.凱達,他此時只穿著一身樸素的便裝,雖然也不時走進某個空間並拿起裡面的東西觀察,但冷漠的表情和目光卻說明他的心思並不在這些珍品上。就連負責介紹的少將都看出了這一點──他的長官今天不僅沒有興致,還缺乏一種起碼的走過場的自覺。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讓長官如此心不在焉,但大人物的這種煩惱,一個少將是無法開解的,向長官清楚說明每一樣珍品的功效用途,就算他這個後勤人員已經盡到了職責。
看完了野蠻人一族歷年進貢的物品之後,科恩停下了腳步,用看似隨意的語氣問:「你對這裡的東西都很熟悉?」
「是的長官,我熟悉每一件東西。」少將原地立正,抬頭挺胸:「整個帝國,我是最好的!」
「那你告訴我,這裡的東西可以給武器或者盔甲帶去多大的加成效果?」科恩的語氣還是很隨意:「這些東西,能讓我打敗多強大的敵人?」
「拋開長官的個人武力來說,這裡有數百件物品可以被稱為珍奇,能打造出超一流的武器和盔甲;有數十件物品可以稱為絕無僅有,可以打造出武器和盔甲的巔峰之作!」說到這裡,少將稍一思索:「就我們現在掌握的打造技法和人力,完全可以保證以上的效果!」
「莫亞、海爾特、傑克、瑪法,」科恩轉過頭來:「你見過這幾位的盔甲嗎?覺得如何?」
「是的,我們曾經研究過這幾副盔甲。長官,我們目前還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這裡的物品也無法打造出那種標準的裝備來,」少將的語氣低落下來:「或許,我們有一定的機會打造出稍遜一籌的東西……」
「那是標準的上族裝備,」科恩倒沒有表露氣餒之類的神色:「我可能的對手,他們的裝備應該更精良、更犀利──在你現在的角度,你覺得我們能拿得出來與之對抗的東西嗎?」
「我很慚愧,長官,」少將搖搖頭:「我們還沒有窺探到上族裝備的路徑。」
「你不用慚愧,我應該感謝你的坦誠,我們出去吧!」科恩沒有再問他什麼,徑直向溶洞外走去,那巨大的精鋼大門剛剛被拉開,他就看到門邊站著的人。
在以前,在任何地方,白影總是有辦法把自己放在某個角落,她會用同樣的姿態站著,讓別人的目光不會過多停留在她身上。但今天,她並沒有垂著頭,這讓她修長脖子上那條紗巾很顯眼,碧綠色的彩色條紋,跟她的白皙膚色相得益彰。
科恩看著白影,向身邊的少將打了個「請便」的手勢,然後很難得的向她笑笑,說:「我以為妳會在家裡多玩幾天,怎麼,龍島現在已經留不住妳了嗎?」
「現在才急著劃清界線太晚了,不僅僅是我,整個龍族都是這樣,在所有人眼中,我們跟你都是一夥的。」白影的回答很直接:「雖然我並不會對你的感激抱以期待,但你就不能表現得更好一點?」
「心懷感激不是常態,能維持多久?」科恩走近她:「妳現在代表龍族,我這態度正好。」
「只要你能說服自己,我是無所謂的。」白影也沒生氣,伸手遞給科恩一個扁長的玉匣:「這是龍族送你的禮物,希望對你有幫助。」
不得不說,白影那種清冷的神態看上去才是自然的,對照之下,科恩的神色裡明顯帶著僵硬──打開玉匣,科恩發現裡面擺放著三排狹長的菱形鱗甲,有白色、藍色、綠色、金黃、黑色之分,每種三到五片,顏色由淺到深。沒有任何的魔力波動,但在輕淺的光澤反射中,分明有另一種能量被釋放出來,直接穿透科恩的身體,讓他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緊張起來。
科恩帶著疑惑問:「這是龍鱗?」
「難道龍族還能送你別的鱗甲?」白影為之氣結:「與長老們之前給你的那件甲衣不同,那些只是普通龍鱗,而這些,都是逆鱗。」
「逆鱗?」科恩的目光落在白影的絲巾上,在白影喉下位置,他發現了幾絲細微的血痕。
白影表現得很豁達:「你猜對了,全部已經煉製過,形狀縮小,功效內斂。」
「傳說這種鱗甲是龍族的軟肋,旁人觸之必死,怎麼可能取下來送我?」即使是處於情緒受壓抑的低落期,但聽到白影的話,科恩還是動容了。
「逆鱗是巨龍全身最特殊的鱗甲,卻不是我們的軟肋,」白影解釋說:「巨龍是生物,真正的軟肋跟其他生物沒有太大區別,跟這種鱗甲也沒有關係。它可以調節和加強巨龍的情緒反應,使巨龍可以隨心所欲的控制自己的情緒,最特殊的功用是同時感受對方的情緒變化。」
「控制自己,外加感受對方?」
「簡單的例子,巨龍可以很容易分辨出誰是敵人誰是朋友,甚至能察覺對方的慾望和心思,這都是逆鱗的功勞。」白影接著解釋:「另一方面,在巨龍發起攻擊時,龍威可以經由逆鱗加強,達到高於本身數倍的效果。而且有逆鱗的保護,外界精神攻擊對巨龍無效。」
「這份禮物太重了,這片金黃色的是族長的吧?」科恩抓著玉匣的手指收緊了,功效什麼的暫時不說,要湊足如此數量的逆鱗,恐怕龍族長老人人有份!
沉默了很久之後,科恩的手指停留在其中一片鱗甲上,緩緩說:「這片白色的,很漂亮。」
「那是我母親的!」白影臉上染上一絲紅暈,伸開手,掌心中有一片半透明龍鱗,比玉匣中的逆鱗要小上一號:「這片才是……我的!」
「這份大禮,我受之有愧,」科恩有點遲疑:「雖然妳說的很輕鬆,但逆鱗對龍族的重要程度,我還是可以估計到……」
「沒打算送你,只是借給你的,我還想以後製成項鏈自己留著。」白影把鱗甲拍在科恩手裡:「要記得還給我們,不然的話,失去逆鱗的龍族死後靈魂也不得安息……不要露出這種奸商嘴臉,至少龍族的傳說中是這樣記載的。」
「我會跟貴族的族長商議,如果真有機會的話。」科恩鄭重其事的合上玉匣,沉默一陣後對白影笑笑:「但無論事情怎樣,我對龍族的感激恐怕都要維持很長一段時間了。」
「整個龍族是被你騙來的,信你才是怪事。」白影又遞過一張特製的獸皮卷軸:「這是族長讓我一起送來的,記載著逆鱗的功用和啟封方法,你自己研究,再想要一塊逆鱗都沒有了。」
「不錯,這麼多珍貴的東西都被送來了,大家手裡再沒有私藏……」科恩索然的點點頭。
白影把絲巾一端撥到頸後,目光直視面前的奸商:「看你面如死灰,難道你身體出了問題的傳言是真的?」
「沒有大家想的那麼嚴重,只是點小毛病。」拿著玉匣,科恩就近坐在門邊的一塊石頭上,目光看著遠方洞口的光亮:「菲琳都告訴妳了?」
「是的,她在談判脫不開身,所以讓我看著你,以免病情惡化。」白影站在科恩身邊,目光也看著洞口處的那片光亮,此時,在這偌大的洞庫裡,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我辦完了族長交代的公事,就變回一個小侍女,哪有什麼權力看管皇帝呢?」
「妳還有心情奚落人?斯比亞馬上就沒有皇帝了。」科恩哼了一聲:「我們只有敵人。」
「我還以為你是怕沒有敵人。」白影的語氣這才往「奚落」靠攏:「現在看來,我們家的廚房終於安全了。」
「行了!」像是被觸動的彈簧,科恩跳了起來,衝白影大喊:「妳不是我好不好!妳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你知道我嗎?知道龍族嗎?你同樣也不知道,但這並不妨礙你把龍族綁上戰車!」白影的聲調還保持在侍女水準,但言辭卻與科恩針鋒相對:「我們不需要知道你太多事,但我們需要一個穩健進取的首領。爭霸是你一早的決定,沒問題,我們跟從,但因為你之前的準備不足而躊躇不前,這是誰也不能接受的!」
「說風涼話我比妳擅長,但跟神魔對砍是另外一回事!」科恩反吼:「轟轟烈烈打一場敗仗最簡單不過!但斯比亞還會存在嗎?!我是為這些人的生死在傷腦筋!」
「是嗎?」白影笑了笑:「聽說你來這裡已經兩天了,到目前為止有什麼成果?」
「相信我,妳不會真的想知道。」科恩諱莫若深的回答她:「但總之我會想出辦法來。」
「距離談判結束沒有多少時間了,可能就在今明兩天結束。」白影說:「如果沒有新的東西支撐,外面那種局面也維持不了多久,一旦斯比亞的信仰確立下來,你就會被他們帶走的……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以保護自己為首要目標。」
「恭喜妳,龍族的第一位政治家,妳看到了這場傀儡戲的結局。」科恩沒有任何嘲弄的笑著:「上演鹹魚翻身就是我的宿命,只是我不能確定這個翻身的力度會有多大,有多少人會因此死去……」
說到這裡,科恩眼睛周圍的肌肉放鬆下來:「畢竟我只是個看守皇帝。」
「看守皇帝?」白影楞了一下後追問:「夏麥皇朝不可能復辟,就算第一皇妃的後人,不也有你的血統,被冠以你的姓氏嗎?」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心裡過意不去。」科恩不動聲色的把話題拉回來:「菲謝特把他的帝國和子民交給我,不是讓我把他們弄死的。」
「你這樣想並不是出於仁慈,而是內心裡怕交不了差,所以沒有人會讚揚你,」因為不知道科恩的真實想法,白影目光中帶著疑惑:「從一個皇帝的角度說,你給子民的東西已經很多了,他們的生死是由他們自己決定──說到底,人哪有不死的?」
「妳誤解了我的思路,如果這事情成功那自然一切順利,但我想的更多是失敗,如果我失敗了將會是什麼景象?我能不能保全一些人?」科恩解釋說:「我可以冒險,那本來就是我的天性,但現在我發現,這片國土和子民才是我最大的枷鎖──他們受我的影響,變成今天這種局面我負有責任。說句心裡話,有時候我真想捏死幾個才解氣。」
「捏死?」白影的雙眼瞪大了:「比如說……」
「來這裡之前,我跟一群軍官碰了下頭,在問及可能失敗怎麼辦時,有個兔崽子建議用所有庫存的魔晶石做個超大型爆裂魔法陣,深埋地底引發──沒有長官的比斯大陸是沒有任何意義存在下去的!即便我們不能毀滅整個比斯大陸,也能把她撕成破布──他母親的,這種狗屎辦法也能想得出來,而我還不能當眾打他耳光!」
「你誇獎他了?」白影搖了搖頭:「幹得好!」
「不要用看流氓的目光看我,」科恩無所謂的聳聳肩膀:「誇獎比較簡單嘛!」
「這些都是小事,但你的時間真的不多了,」白影趁科恩心情放鬆的時機,插入一句最重要的話:「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壞毛病是什麼嗎?」
「氣質太優雅?聰明絕頂?生下來就是天才?有時過於霸道?」在白影的持續否認中,某人開始滔滔不絕的歷數自己的特徵:「打罵下屬?欺詐?貪得無厭?用情不專……夠了!到底是什麼?!」
「隱藏實力,你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肯盡全力,至少不主動盡力。」白影的雙眼閃閃發光,某人被她看得心底發毛:「你是眾人心中的英雄和首領,但你寧肯投機取巧也不肯力取,你沒有當這個帝國是你自己的,你只當自己是個傭兵──別急著否認,任何事情你都會讓別人去完成一部分,不管你為什麼這樣做,但這是個錯誤的選擇,沒幾個人有這樣的領悟能力。」
「你沒有意識到,這是個英雄和勝利決定一切的時代,」在科恩開口之前,白影說完了自己的話:「只要你勝利,一切都不是問題,但如果你想通過戰鬥喚醒人類……那不可能!」
「不喚醒他們,去了兩頭狼,又會來一隻虎,」科恩歎了一口氣:「那有什麼用?」
「世間萬物都有生存之道,就算是龍族,也有抓不到魚的時候。想想那個最直接適合的辦法!」白影的淡漠神情中透露著無比的堅定:「我們有你!你勝了,你就存在,你有決定權!不要再隱藏你的力量,決戰就在眼前,熱身的時候到了──神魔的廚房,正在等待著征服者。」
「驅虎吞狼嗎?」科恩考慮著,突然目光一閃,整個人的動作都凝固下來,緊接著,他嘴裡蹦出一句粗口:「差點上了個大當!」
白影並不追問科恩上了什麼當,又準備怎麼去解決,她只是安靜的看著他,看著他臉色變換如六月汪洋,最後閉上眼睛,恢復成一種豁然開朗的平靜。
白影從科恩手裡拿過那片半透明的逆鱗,用指端在上面劃出一個無形的法陣,再輕輕的放回到科恩的手心──逐漸的,通過科恩的身軀,一種屬於巨龍的威勢在溶洞裡擴散著,但並沒有那種壓迫一切的狂傲,反而更像是一種智者的淡薄。
科恩慢慢的睜開雙眼,瞳孔中隱藏著一層深邃的印記。不待白影開口,他又打開了玉匣,手指輕輕的點在那片金黃色的逆鱗上──浩瀚而深厚的威勢通過他的手去散發出來,猛烈的迴盪在溶洞中!
隨著手指的移動,科恩眼中的情緒在不斷增加,逐漸豐富起來,而他的呼吸也趨於正常……配合著思緒,有了短長急緩的區別。
「我想明白了,」科恩終於點了點頭:「多謝妳的提醒,還有妳的逆鱗。」
「只要你想明白了,這一切就值得。」
「我現在不能給妳解釋,」科恩沉默一陣,看了看白影,然後捏了捏手裡的玉匣:「這會改變很多人和事……算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麻煩妳幫我準備些吃喝,接下來幾天估計會很忙……」
「一切都會安排妥當的。」白影回答:「放心。」
「那麼,我們回頭見──鑄造間準備!」科恩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洞庫外說的,聲波猛的撞擊在通道外端的側門上「嗡嗡」作響,在那邊回答的同時,科恩已經踏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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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跟上族打對台,科恩自然需要趁手的工具,他的計劃不管實施得如何,最後總是要跟神魔產生直接的衝突,這類衝突的規模應該不大,充其量就是數十人或者乾脆就是幾個人,但裝備是不可缺少的。特別是在不做保留的心理驅使之下,他對武器的要求就更加嚴苛。
或許不需要太多,但一定要有,就算只能武裝他一個人,也能勉強應付些局面。
但科恩現在的兵器,有一大半是神族送的,造反時拿著這些東西去打它的主人,隱患實在太大了。不過要得到能與上族爭鋒的兵器、盔甲,這真不是簡單事。好在科恩的造反心思早就埋下,在材料和技術方面都有充足的準備。
在經過科恩細緻的講解和任務分配後,大家對他要做的事情總算有所瞭解,兩天的冥思苦想,總算有一個「理論上可行」的方案被大家拿了出來。科恩大手一揮,他的核心機密之一,日後被稱為「斯比亞之爐」的高精度鑄造間開始了第一次運作。
這是集合了比斯魔法研究之大成,外加科恩的奇思妙想的超級鑄造間,後期還融合了一系列失落科技,也就是希列皇朝在多方面的成果。在人員使用上,不但徵用了矮人族的上任族長和鑄造大師,連人數眾多的精靈族大長老們也得派出一半人手來此打工。
「第十組火屬性魔晶石放入!」低沉的嗓音在魔法陣外圍響起:「第十一組準備完畢!」
魔法陣中的精靈長老只微微點頭,嘴裡的吟唱聲保持穩定,兩手十指不斷變化,在胸前組合出複雜的造型。在她身前不遠處就是魔法陣核心,一組晶瑩的魔晶石順著明亮的線條移動到核心處,然後開始圍繞核心旋轉並緩慢融化。隨著晶石外壁的裂解,洶湧的魔法能量迸射而出,先被結界阻擋片刻,然後,這足以毀掉半座山的能量被法陣核心的一組符文吸收。
除了當事人,比斯大陸上沒有任何人能想到,魔晶石這種東西還可以受控裂解。在以前,魔晶石的用途不外乎是為魔法師提供法術加成和魔力儲備。斯比亞的魔法研究證明,這兩種用法其實都無法直接調用晶體內的本身能量,前者是通過魔晶石過濾魔法雜質,最多借用魔法凝聚原理調用外部同屬性游離能量;而後者只是利用晶石的裂縫暫時儲存自身魔法力。
但魔晶石真正可貴之處是它本身,是在不可探知的細微結構中蘊含巨大能量!
根據這個理論,之前的最新用途是被斯比亞製作成爆炸裝置,功效卓著,可遺憾之處在於釋放過程不可控,也不完全。在科恩得到希列皇朝的資料之後,這個難題終於被解決了。現在這個魔法陣就能分解魔晶石,徹底壓搾魔法能量──而它僅僅是斯比亞之爐的動力部分,整個鑄造間魔法陣還在下層,由十二個規模相若的中型魔法陣組成。
「第六組黑鐵投入!第一等級,重量三千斤!」第二層的金屬提煉魔法陣外,按照特殊方式擺放的黑鐵錠進入了魔法陣,在一道道淡金色的火焰中穿行著,經過一組組符文火焰後,雖然黑鐵表面形狀沒有任何改變,但顏色卻淡化了不少,表明其中的微量精華已經被提取。
被提煉的金屬不單是黑鐵,在其他魔法陣裡還有隕鐵、精鋼、各種魔法物品等等,甚至有遠古兵器和盔甲,就是那種極有名的傳說級的東西。經過了火焰提煉,神兵利器都變回平凡的金屬件,所有被提取的成分以氣體形態進入地下第三層──斯比亞之爐的核心魔法陣。
核心魔法陣的功用其實有兩個,結合與穩固。它外部有兩個連接通道,一個來自提煉魔法陣,另一個來自外形成型魔法陣,前者輸送各種被提純的原料,後者提供已經成型的載體,就是矮人大師用特殊合金打造的武器和盔甲──坦白說,如果不是科恩,提出這個怪異主張的人會被活活打死!
打造載體的合金主要成分是一種奇特的金屬,月蝕鋼。只有血族能以先天感知能找到,還要依靠沙人深入地底去採集。但就算集齊這兩個種族,採出的月蝕鋼也很少,幾大族千年的儲藏量包括國庫裡的不過才數百斤。
這種金屬自然成型,產量甚微,每塊不過小指頭大小,而且堅硬得離譜,屬於絕對無法熔煉的自然產物。這也是它名稱的由來,只有無盡的歲月才能改變它的形狀。在以前,只作為一種有象徵意義的金屬,用在某些特殊的飾品上。
科恩知道,這世上沒有真正熔煉不了的金屬,只是熔煉方法不對,於是月蝕鋼遇上了天敵,成了一塊塊月蝕鋼錠,也被矮人大師測出特性,月蝕鋼擁有超過任何金屬的堅硬和穩定,如果再加上一點柔韌性,將是鑄造師夢想中的完美金屬。
在科恩這個怪胎的授意下,月蝕鋼合金跟著誕生了,柔韌的金屬可不少,只要找到最合適的比例就好。
幾十柄月蝕合金打造的長劍被放在托架上,修長的劍身閃耀著迷離的銀色光輝,劍刃部位幾近透明,看起來就像是一圈晶瑩剔透的裙邊。僅從金屬劍的物理定義來講,它已經可以稱作完美了,斯比亞庫存最好的盔甲和盾牌都擋不住它一次刺擊,甚至黑鐵錠也會被一劍戳穿!
但順利的鑄造到此為止,因為提煉魔法陣送來的各種提煉精華無法附著在劍上!
理論上可行終究是不那麼保險的,在之前的種種實驗裡,科恩只是在月蝕劍上附加普通程度的魔法元素,那個時候月蝕劍並無異狀,可一旦附加了新提煉的高等級魔法屬性──也就是堪比神魔級別兵器的數量和純度──加了水屬性的話,月蝕劍劍體會佈滿裂痕,一砍就變成滿地碎片;如果加了火屬性,月蝕劍劍體會變得軟綿綿的,最後自然溶解成汁液!
按照科恩的解決思路,矮人族的鑄造大師實驗了好幾次,甚至在劍柄空間裡裝上了魔法陣和結界,但魔法能量始終要通過劍身釋放,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月蝕合金依然會被破壞!
「這樣看來,比斯大陸上能承載如此等級魔法元素的金屬,都被上族搜刮乾淨了!他們放過月蝕鋼不是沒有原因的!」在第五柄月蝕劍被快速腐蝕之後,鑄造大師憤怒的丟下手裡的錘子,衝科恩大聲吼叫:「你不能再這樣實驗下去了,月蝕鋼數量不多!」
「注意禮節,大師。」矮人族的老族長打圓場:「科恩是陛下。」
無奈之下,科恩只能拿出以前得自烏鴉的幾件武器來做試驗,其中有一件明顯是來自神族的刺劍,但在逆向取消了原本搭載的魔法特性再加上新屬性之後,這柄劍的命運也跟前五柄月蝕劍的結局一模一樣……
看來被神族捲走的金屬也不能滿足科恩的要求,附加的魔法力量真是前所未有的強悍。
「陛下也要拿東西當東西,都廢了五柄了!那些傳說中的武器也一樣,不能這麼毀著玩,試驗也是要講成功率的!」矮人大師的嗓門並沒有因為這點下降,頗具特色的大鬍子一翹一翹的抖動著,對著老族長一瞪眼:「我還沒罵他是個敗家子呢,你慌什麼?!」
「等你罵出來就晚了!我早一點提醒你是有必要的。」瓦地他老爹的腸子也沒彎到哪裡去,塞了一皮袋酒過去:「老混球,拿這個塞住你的嘴!」
大師氣呼呼的咬住皮袋口子,裡面的酒「咕咚咕咚」的下肚,但那佈滿血絲的雙眼還是緊瞪著科恩,生怕他再拿一柄月蝕劍去做實驗品……大師並不是有意要為難科恩,只是對這批武器非常看重,每一柄成型的劍柄上都早早打上了他的雙層標記。
「大家下去休息一會吧,我需要時間考慮清楚,」科恩打開平息下來的魔法屏障,從裡面拿了一截碎片觀察著:「有頭緒了叫你們,放心,劍不會再少的。」
聽了科恩的話,魔法陣外的幾位助手立刻放下手裡的書卷離開,大師也被老族長硬拉出去,臨走前還丟下話:「我們就在外面等,你別想偷偷幹!」
科恩沒有計較大師的壞脾氣,他把手上的這塊碎片高高舉起,仔細的觀察著──很漂亮的金屬,明亮的燈光幾乎能從背面投射過來,裡面的結構緻密而均勻,沒有氣泡縫隙一類的瑕疵,但為什麼就無法承載高等級的魔法特性呢?這裡面一定有個關鍵步驟被忽略了!
「很明顯這是互相干擾的緣故。」科恩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在魔法與金屬之間構築一層間隔?不行,間隔會破壞劍的物理效果,也延緩魔法特效的發動時間和效果……難道真的需要去尋找另一種金屬?」
「你找不到的,」小九的聲音在科恩腦海中響起:「在比斯大陸上,所有能達到類似效果的金屬都被神族和魔族搜刮了,連礦脈都給整個搬走,你還能去哪裡找?」
「你知道的事情很多嘛,」科恩拋了拋手裡的碎片:「有什麼能用上的內幕消息?」
「沒有,據我所知,這類能用的金屬都在神魔手裡,他們並不打算留下任何對自己有威脅的東西,否則人類的造反大業會順利很多。」小九就在魔法陣上空悠閒漂浮著:「而你要附加的武器上的魔法力量太強大,為何不試著減少一些?」
「根據對神魔真正能力的預估,經過嚴密計算,武器上附加的容量和純度只是一個下限值,否則完全不可能達到要求。」科恩搖了搖頭:「這還是加上我的個人戰力的結果。」
「很麻煩。」小九沒有廢話:「以前烏鴉給你的那些武器也失敗了,這說明裡面另有玄機,可能有某種東西在逆向拆解的時候被損壞。」
「但這柄細劍的金屬結構沒有任何變化。」科恩說:「魔法顧問也找不出原理上的錯誤。」
「但另一柄細劍很有意思,因為它並沒有採用特殊金屬,而只是一般的星星鋼,但在毀壞之前,劍身上的魔法力量依然強悍,神族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小九說:「或者這可以給你一點提示,你注意到前提了嗎?神族的魔法和人類的魔法,雖然在根本原理上並沒有差別,但附加這種等級的魔法力量,應該屬於神族的魔法範疇。」
「我意料到了。」科恩點頭,指著小九提及的細劍:「看來問題是在這裡,在人類以前從沒涉及到的範圍裡……魔法力量的依附方式,似乎並不是在金屬上鑽洞然後住進去吧?」
「當然不是,一般的魔法附加,必須有一個『核』存在於載體上,最常見的核就是魔晶石。沒有相當程度的魔力造詣,或者使用者不是魔法師的話,那還需要加裝一個『引發』裝置去控制魔法力量,通常是一組微小的魔法陣,這樣一來武器缺少變化,卻至少可用。」
「但高強度的魔晶石稀少,不需要大量魔力就能激發的高靈敏魔法陣也很難製造和保持……這就是魔法類器具昂貴稀少的根本原因。」小九說:「你可以理解成……魔法和金屬平常住在兩個重疊但獨立的空間裡,在戰鬥的時候,魔法經由劍身釋放,當然在普通強度時,金屬不會被魔法力量破壞。我想被神族挖空的那些金屬並不是真的可以跟魔法共存,只是忍耐性高一點而已,強度過高、使用過於頻繁的話,依然會被破壞。」
「這樣說來,神族的武器應該遵循這個原理,但因為附加的魔法太強大,有可能超過金屬的耐魔性,所以他們使用了另一種東西來代替『核心』?加之神族成員通曉魔法,那麼激發魔法陣就可以不裝!」科恩苦苦思索:「但細劍上找不到『核心』存在的痕跡!」
「其實你剛才的問題很有趣,魔力並不是在金屬上鑽洞後住進去。」小九說:「或許核心也是這樣,為什麼神族的武器上也得鑲嵌一塊魔晶石類的東西呢?難道不能用其他東西?」
「代替……是用一種無形的東西嗎?還是另一種魔法方式?」科恩拍了拍腦袋,情緒開始轉向暴躁:「靠!當皇帝的特權之一就是不用翻書找答案,但現在什麼都要我自己來想!」
「冷靜、冷靜,沒關係,」小九不放過挖苦宿主的機會:「或許人類的數量優勢可以彌補這個缺陷,大不了你揮舞月蝕劍,後面跟一堆魔法師操縱魔法──馬馬虎虎也過得去啦!」
毫不意外,科恩立即向他釋放了一道靈魂顫慄,讓小九的透明身軀在魔法陣上空翻滾起來。
大概在轉了十多圈之後,小九才有空閒發出咒罵:「混蛋!流氓!無賴!」
但意料中的再一次顫慄卻沒有立即到來,小九疑惑的向科恩看去,發現自己的無良宿主正看著地上的金屬碎片在發呆,按照小九的經驗,只要他擺出這個造型,不是有了驚天大發現就是睡著了,但在現在這種時候,科恩顯然不可能睡著。
於是,小九慢慢的向下降落,雖然他的移動絕不會有聲音,但他還是盡量更小心一點……
「不要躲了,」科恩的目光鎖死了他:「我需要你做個實驗。」
「不幹!絕不可能!」小九暴起了,但顯然他擺脫不了自己的宿主,馬上被科恩幾把抓回去攔腰握住,而且還提出了更無理的要求:「變成武器的外形,不然我會有心理障礙。」
「不!我不是金屬!」小九發出了哀嚎:「我不想變成碎片──啊!」
「你正經點!」科恩的語氣很鄭重,面對房間邊緣的一排標靶,擺出個簡單的單手劍起手式,小九也只好委曲求全了:「在我刺擊的同時,你自主用魔法攻擊這一排靶子!」
說完,科恩右手直刺出去,半透明的「單手劍」無聲無息的劃過空氣,劍尖微微一顫,牆邊的一排標靶上閃出了幾點火星──小九是幻靈形態,只能使用靈魂能量攻擊,能在靶子上打出火星已經很了不起了。
「好!」科恩從陳列架上抓過一柄月蝕劍,對小九說:「上劍!」
面對嚴肅認真的科恩,小九的抗議聲很小:「你已經保證過不用月蝕劍做實驗了。」
「如果不能出爾反爾,當皇帝還有什麼樂趣?廢話少說,上劍!」
小九無奈至極,只能按照科恩的話去做,他那淡藍色半透明的軀體逐漸縮小,慢慢的隱入劍身中,只在劍尖露出髮絲般大小的一點藍光來。
科恩將手裡的長劍一振,走到一組縱向排列的標靶前,再次擺出起手式:「照舊,攻擊!」
「叱」的一聲輕響,裹帶著金黃色鬥氣的長劍破空而去,縱列的十二個標靶,被劍鋒洞穿一個,被鬥氣擊穿五個,剩下的六個在靶心位置閃出火星……標靶碎片「叮叮噹噹」的掉了一地。
小九的慘叫也跟著響起:「我不要待在這柄劍上──啊啊啊啊!」
大門之外,一直屏息凝神的鑄造大師聽到了碎片落地聲,跳起來就往門裡衝:「這個混蛋,我知道他還在實驗!我的月蝕劍啊!」
但大師只跨出一步,就被身邊的老族長緊緊抱住了,一個要走,一個不放,兩個矮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翻滾扭打起來。
「我不要待在這柄劍上!我怎麼能待在這柄劍上!」小九的慘叫在繼續,雖然科恩的目光冷靜而深邃,但在小九看來那分明是瘋狂的、不懷好意的!因為他隱約知道了科恩的破解思路,特別是在科恩另一句問話出口之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你能使用其他類型的魔法嗎?火屬性?水屬性?或者其他?」
「我當然知道方法,但我不能使用!」小九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現在這個狀態是無法凝聚和引導任何魔力的!你得給我弄出活生生的軀體才行!」
「不存在凝聚魔力的問題,」科恩走到魔法陣通道之一的下端,先以獨一無二的藍光在手心做了一個圓球,再接了少量的提純火系能量在其中,然後把封口完畢的光球融入小九的軀體──小九這具軀體就是科恩的靈魂能量構成,不存在任何排斥反應。在小九隱入劍身之後,些許紅光從中透射出來,看起來很是詭異。
「再試一次。」
科恩走到最遠處的一組標靶前,提劍就刺,只見一道炙亮的紅線掠過,整組標靶被超高溫的火焰燒成兩段,靶子中間直接被高溫汽化,再被後續衝到的鬥氣擊成碎片,至於劍鋒本身,根本就沒有派上用場的機會!
「你不要動作!」科恩吩咐一句,持劍閃進其餘幾組標靶中,飛身挪移中「叮叮」聲不絕於耳,鋒利無比的劍身掠過標靶,碎片散落一地!
「似乎可行。」做完這一切,科恩把劍身放到眼前觀察,發現月蝕合金沒有任何不良反應,最後,他問小九:「你覺得怎麼樣?」
「你想得沒錯,先前劍身金屬被破壞,是因為注入的魔法能量不受控的原因,會自然腐蝕劍身。」小九雖然不想待在這柄劍上,但在回答問題時卻不說假話:「如果受控的話,就不會引起這種問題。」
「沒錯,控制,這才是關鍵!」科恩點了點頭:「神族的武器中也應該有一層結界,但絕對不是物理形態的,我大概猜到他們使用了什麼……」
「我也猜到了……」小九臉上瀰漫著深厚的悲苦:「但我不想待在這柄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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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拿起阿西扎卡雪山的風鳴羽毛筆,鑲金筆尖在幼獅鯨血墨水裡蘸了蘸,隨即懸在黑潭濕地的莎艾卷軸紙上──在這個特別的時刻,兩位年輕女性不約而同的暫停了自己的動作,隔著一張並不十分寬大的桌子,她們溫和的對視了一眼,潔淨的目光裡沒有一絲晦暗。
圓形書桌周圍站滿了華服高冠的觀禮者,沒有人發出聲響,連呼吸聲都被壓制得很微小,有的人乾脆就暫停了呼吸,只顧凝神看著這兩位風華絕代的麗人,當然還有她們筆下的卷軸──更確切的說,那是上族與人類有史以來第一份談判協議,只要簽上名就會即時生效。
協議雙方,其一是上族,黑暗魔族長公主同時也代表了光明神族,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但沒人會蠢得把這件事擺上檯面;另一方是斯比亞所代表的人類,雖然沒得到全比斯大陸人類的承認,但他們真的達到了目的──人類終於能跟上族坐在一起,商量解決點什麼破事了。
在以前,沒有多少非斯比亞人喜歡斯比亞這個帝國,在此之後,雖然憎恨的會更憎恨,但也能使一大批曖昧人士被這個帝國吸引。或許這份協議改變不了雙方的實力差距,但它已經模糊了倨傲與卑微之間的界線。
「尊敬的斯比亞第一皇妃,」魔族長公主皎潔的面龐被輕微笑意覆蓋,在整個談判中,她是第一次使用了正式的完全稱謂:「在簽名之前,是否還有什麼條款沒有被提及嗎?」
「這份協議已經很完備,」斯比亞第一皇妃回答:「謝謝殿下的好意。」
「皇妃殿下不用客氣,但簽下這個名之後,本宮就無法再對妳使用這個稱呼了,真是不甘心啊!」長公主語氣裡的惋惜才剛剛顯露出來,立即就被另一種興奮取代:「之後的稱呼殿下想好了嗎?這可是很重要的步驟。其實說起來,之前皇妃的稱呼就不是很正式……」
「稱謂這種事情,我還真沒想到。」若有所思的表情在菲琳臉上掠過:「不過這類事情,理應由禮儀官員解決。」
「禮儀官員?是這位老者嗎?」長公主的目光在菲琳身後轉了半圈,落在白髮蒼蒼的提夫.羅倫佐身上:「本宮打賭,他想出的稱呼一定不夠好。」
長公主的意思很直白,也很強勢,不管你是誰,你想的東西都「一定」不夠好!放在人類女子身上,這種表達叫橫蠻不講理,但長公主做出來,卻只能用「謙和、婉約」來形容。
於是羅倫佐欠身行禮,回答說:「慚愧,老朽這人類,自然無法與殿下的睿智相提並論。」
「很好,晚年一定很幸福。」長公主點點頭,看著菲琳:「聖后,簽名吧!」
「聖后?」菲琳表現出適當的驚訝:「這是我的新稱謂嗎?似乎奢侈了點。」
「哪裡奢侈了?協議裡已經說明,科恩.凱達的身份高過任何一個人類皇帝,略低於上族王者。」長公主的筆尖輕巧的在紙面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這是一個新的階層,用『聖』來做稱呼最恰當,妳是他的配偶,自然是聖后,另幾位就只能稱聖妃了。」
「既然殿下這樣說了,那麼好吧!」菲琳笑了笑,筆尖落在紙面上,在協議正文最後簽上了「斯比亞聯盟聖后.菲琳.羅娜」的全名,稍一停頓,又在羅娜之後添加了「凱達」這個夫姓。
這協議一式五份,書寫在魔法卷軸上,任何一份的改動會同時在另四份上顯露出來,長公主自然在第一時間看到了菲琳的變動,也只是輕輕一笑。
另兩張書桌邊,作為見證人的條約商團首領默不作聲,在全場的矚目中簽上了自己的姓名,兩殿祭司最後上來,鄭重萬分的寫下日期,又在後面的空白處打上免遭塗改的封印,最後,一陣金黃色的光芒閃耀其上,卷軸上的一切文字都縮小了一點並完全凝固下來……至此,這份具有開創意義的協議終於簽訂完畢!
兩位主要執筆人放下手裡的筆,平靜對視著,潮水般的掌聲圍繞周圍經久不息,莊園外更是鐘聲長鳴,有無數花瓣從半天飄灑而下,籠罩了方圓百里的範圍!
在大門外,上百件協議抄錄本正被裝上快馬,騎士們都是精幹打扮,在花瓣雨中疾奔而去。在未來的幾天裡,協議內容將被飛報比斯全境──即便它產生的時機並不合適,基礎不算穩固,甚至從頭至尾都給人一種急促感,但這片古老的大陸還是迎來了自己的全新時代!
因為從此,光明神族和黑暗魔族不再是獨有的兩個上族!人類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選擇第三個信仰!比斯大陸的未來增添了無數的可能性!
儘管這個全新的上族有許多未確定的事情,甚至連名字都繼續沿用「斯比亞」;儘管她連領地、屬國、信仰機構等等都沒有完全決定下來;儘管她有可能被架空甚至最終消亡,但作為卑微人類最高地位的象徵,她會成為有史以來最特殊的事件而載入史冊!
從這個角度來看,憎恨斯比亞的人不應該那麼多。
光明聖山,神王宮殿。
神族長公主正托著五份協議的其中一份,順著鮮紅色的寶石地毯走向光明神王的王座。神王近段時間好像喜歡上了後宮的景致,讓人在後宮平台上安放了全套儀仗,已經多日不去前面的大殿了,最重要的消息都由長公主直接送入後宮辦理……甚至在長公主匯報的時候,神王本人還看著天空中的那些浮空島嶼沉思,很少開口表達意見。
「父神,」長公主恭敬的站在神王側前,遞上手裡的協議:「與斯比亞的協議簽訂了。」
「是嗎?這麼個協議前後拖了有兩個月,魔族長公主倒是不容易。」神王微微點了下頭:「麗瑞塔,妳選重要的說說看,有什麼新鮮條款嗎?」
「回稟父神,兒臣剛剛粗略看了一下,發現新鮮的條款不多,不過有意思的地方卻有那麼一處。」長公主微笑著說:「因為協議簽訂時間很緊迫,所有斯比亞方面抱怨有很多細節來不及商議,所以魔族長公主在協議裡增加了一條未盡事宜補充條款──規定這些來不及商議的問題,由協議參與方日後商量辦理。」
「於是魔族長公主有了直接插手斯比亞的權力,斯比亞也能在某些事情繞開神魔最上層……」神王淡淡一笑:「科恩.凱達認為他自己能吃定魔族長公主?」
「至少在他們的交往中,科恩.凱達沒有吃過虧。」長公主回答:「另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是斯比亞協議方的簽名,他們似乎決定以『聖』為前綴,區別自己與其他人類的階層之別。」
「這是個自謙的稱呼,不符合科恩.凱達的習慣。」神王說:「大概是魔族長公主的主意。」
「分裂帝國成立聯盟之後,斯比亞將繼續沿用舊有稱呼,凱達家族沿用家族旗幟與標識,以待城為聯盟首府和信仰中樞。信仰的名稱與主旨將在一月後的成立儀式上宣佈。」長公主接著說:「原斯比亞帝國將分裂成三個帝國、數個公國,或許還有一些特殊的獨立城市。」
「三個帝國的首任皇帝已經確認下來,均由凱達家族的直系成員出任。第一,莫西克帝國將以原首都聖都為中心,涵蓋七個行省,由維素.凱達執掌,聖都改稱北都;第二,森格菲帝國以原坎普帝國大部為界,涵蓋八個行省,定都尤金城,由力克.凱達執掌;第三,安瑟帝國以原威爾斯帝國大部、神魔分界線一部為界,涵蓋十一個行省,由西夫塔.凱達執掌。」
「剩下的國土歸科恩.凱達?」
「大部分歸斯比亞聯盟首府直屬,待城的管轄範圍已經大過一般帝國,神魔分界線屬於待城,大部作為自然區域保留。」長公主回答:「另有九個區域被封給異族或功勳家族,是否成立公國待商議。有三個獨立的貿易城市,不設常備軍隊,城主由四方推舉或輪換派員擔任。」
「科恩.凱達是個小氣的人,能吐出這麼多領地實屬不易。雖然三個帝國還是由凱達家族的人當皇帝,但皇帝與親王的最大區別就在於皇帝有獨立性,君臣父子,這下凱達家可要熱鬧起來了。」神王思考一陣才說:「軍隊政務的分派?」
「原斯比亞正規軍已經裁減了一批,現在還有相當規模,除了分給三帝國大部分以外,剩下的將在十五年內分批裁減,最終保留在三十萬的規模;原皇家近衛軍保留,但將分給三帝國各一個軍團,剩下的作為聯盟直屬軍隊保留,最終規模八萬;原皇帝親衛軍除了保留一部行使護衛職能外,其他都將轉為信仰直屬的軍隊,最終規模三萬,名稱待定。」
「內政官員方面,依據自願選擇,原斯比亞內政部將抽調相應官員充實三帝國,另外三帝國皇室也有權啟用賦閒貴族。在政令方面,聯盟擁有制定法律通則的權力、非皇室成員秘密調查及逮捕權、最高審判權及特赦權、主要貨幣發行權、特殊物資專營權;但聯盟無權強行插手三帝國軍政內務,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不得代表三帝國對外宣戰……林林總總,斯比亞聯盟掌握的權力倒是比神屬或魔屬聯盟的權力要大得多。」
「沒有組建聯軍和指揮的權力。」神王評價說:「就算把其他權力把持在手裡又能怎樣?」
「因為這一點是我們堅持的,他們不得不同意。這就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斯比亞聯盟再對其他帝國實施軍事打擊的可能。」長公主回答說:「分裂之後,凱達家不再是一隻握緊的拳頭,科恩.凱達首先要擔心自己的內政系統──畢竟已經沒有老成持重的人在輔助他了。」
「除了他培養的人之外,也會有新人去投奔他的,就像在談判的同時那個祭司一樣,」神王笑笑:「沒有想到死氣沉沉的神殿還有這樣的人,能在短期內把整個大陸的民間目光吸引到斯比亞身上去,聲勢造得很大嘛,聽說還有黑暗魔殿的高級祭司叛逃?」
「已經調查清楚了,三名宣佈皈依科恩.凱達的黑暗魔殿祭司,其中一位是斯比亞的內奸,另兩名是被強行綁架的;還有一名神殿的樞機祭司也被脅迫去了斯比亞。」長公主躬身請罪:「沒有發現神殿中的人才,這是兒臣的疏忽,請父神責罰。」
「神殿的架構和風格一早就決定了,即使妳發現了又能怎麼樣?他還不是一樣腐朽在神殿裡?」神王漫不經心的搖著手說:「科恩.凱達的可貴之處就在此,這也是我們讓科恩.凱達建立信仰的主要原因……他親手編織的這張網有遺漏,但比神殿好得多,也適合未來。」
「兒臣安排了大量人手解析科恩的政治架構,相信不久之後就有詳細的成果出來。」長公主回答:「在一個月之後,第三信仰和斯比亞聯盟的成立儀式上,會有更多內幕被披露。」
「是啊,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就真相大白了,在這個儀式上,科恩.凱達經手的架構會很清晰的顯露出來,」談到這個話題,神王的興致高了一點:「就像之前預定的那樣,在完成了這件事情之後,科恩.凱達必須把這個位置讓出來……後續的安排進行得怎麼樣了?」
「頂替科恩.凱達和幾位皇妃的人選確定了,正在加緊演練,就目前的效果,不會讓人看出破綻來。」長公主回答:「但關鍵性的人選要由父神來指定,目前的人手,想要無聲無息的帶走科恩.凱達可能很困難,施行全面清洗又會暴露我們的意圖。」
「人選已經有了,完全可以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帶走科恩一家,」神王的笑容很溫和:「我的女兒,妳難道忘記了科恩一家的朋友了嗎?」
「朋友?」長公主一愣:「難道是……」
「沒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煉化,他變得更加完美。」神王的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迴廊上,那裡原本有一根白色火焰炙烤的柱子:「在妳進來之前,他已經出發去了斯比亞。他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帶回科恩.凱達一家。」
「父神的安排,兒臣只能歎為觀止。」長公主目光如常:「這份協議是存檔還是……」
「放下吧,閒暇時我還可以翻翻。」
「是,父神。」長公主把卷軸放到旁邊的小桌上,直立起身來說:「如果父神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兒臣這就告辭了……」
「嗯,沒有其他吩咐。」神王臉上的笑容還在,但接下來的話卻很令人震撼:「但妳追不上他了。」
「父神的意思是?」長公主緊蹙眉頭,似乎很疑惑:「兒臣不是很明白。」
「我說,妳追不上他了。」神王停頓了一下,才一字字清晰無比的說:「同時,妳也挽救不了科恩.凱達。」
氣氛為之一變!在神王平靜的目光中,空氣也陰寒起來,長公主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顫抖了幾下,紅潤的臉色白了下去,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她後退了一步,緊抿著嘴,背脊挺得更直,沒有再試圖辯白什麼。
「顯赫高貴的麗瑞塔.克納赫,光明神族的長公主殿下,光明神王的女兒,同時也是比斯大陸人類叛亂的源頭之一,神屬聯盟秘密結社的幕後主使者……多麼複雜的身份,多麼煩亂的使命,我曾一度懷疑妳無暇分身去處理這些事務。」神王歪著頭看她:「但妳以無上的責任心堅持下來了,這是很有趣的現象不是嗎?」
在神王這種輕描淡寫的目光中,長公主再退了一步。
「他的記憶一直保存在妳這裡,在每次被清洗之後,妳會找機會還給他,這一點我們都知道。」神王說:「本來妳還可以繼續這樣玩下去,但眼前的事情比較重要,我必須要在此時阻止妳,以免妳破壞我們的安排──雖然如此一來,最終結局的場面不會像以往那麼熱鬧,但好在我們有新的結局可以期待。」
「父神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我還以為自己做得很隱秘。」麗瑞塔.克納赫笑了笑,笑容中甚至帶著點羞澀,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正在向父親坦露心事的乖女兒,而不會讓人想到她目前談論的事情危及性命──這會危及很多人的性命!
「我的女兒,希望妳在得到答案之後不要沮喪,」神王緩緩的從王座上站起來:「妳記憶的保留,妳的發現,妳的疑惑,還有妳的反叛,都是我們的安排。」
「我明白了。」麗瑞塔.克納赫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瞬:「在上一次滅世之前的安排。」
「不錯,在每一次滅世時,神魔兩族總有一位長公主會保留記憶,她注定成為反叛者的真正首領。我們的時間越來越少,給人類的每一個領域都安排了催化者,怎麼能忘記叛亂呢?」神王用憐惜的目光看著麗瑞塔:「其實妳做得很不錯,科恩的成型多虧有妳。」
「真不甘心啊!」麗瑞塔輕輕搖頭:「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
「剩下的妳無需記掛,放心交給我們好了。」神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規則,恆古不變。」
「規則是要讓兒臣束手嗎?」長公主微昂著頭:「那麼,兒臣可能會讓父神失望。」
「無妨,」神王說:「重建後宮很方便。」
在下一個瞬間,炫目的白光在兩人之間綻放,霎時擴散開來,神王宮殿後半、包括浮空島都被完全籠罩在裡面──無比劇烈的爆炸,直接把一層平台震成了碎片!
在遙遠的遠方,黑暗魔王抬起頭來,向北方望了望,然後回頭對正在匯報的魔族長公主淡淡一笑:「妳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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